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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7/28 7:4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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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8月23号,中国人民解放军福建前线部队对据守金门岛的国民*军发动大规模猛烈炮击,国民*军随后展开反击。

这一天,王天羽和薛来凤的二儿子在南京出生,取名王岩。

上小学后,王岩发现班里有个女生也叫王岩,就查字典给自己改了个新名字,叫王朔。他爸带他去办了更名手续。王朔后来说:「我出生在八二三炮战这天。按迷信的说法,不知有多少冤魂托身,小时候不觉得,四十以后发现脸上带着一股戾气。」

王朔的父母是同乡,小时候他爸告诉他,祖籍是辽宁凤城,上小学要填籍贯,他爸又让他填辽宁岫岩,大概是解放后重划了县。王朔是满族,岫岩就是一个满族自治县。

父亲王天羽从南京总参高级步兵学校毕业后留校执教,医院工作。年初,王天羽接上级命令,调到北京,家属一并调走。在北京,他们分到一套两室一厅,位于复兴路29号,训练总监部大院儿。家属楼在后,办公楼在前,王天羽就在院儿里上班。大院儿里还有食堂、幼儿院、门诊部。薛来凤被分医院。

王朔一岁半前,薛来凤都把他当女儿养,留长发,梳小辫。后来有人劝,说这样下去性格会变,她才作罢,给王朔理了头,换上男孩儿衣服。王朔三周岁时上了幼儿园,因为长得可爱,很讨老师喜欢。

王朔小时候对父母的印象非常模糊,就记得他爸是一绿军装,她妈是一呢子大衣,「我十岁以前不认识我父母,小时候住在幼儿园。生下来第一印象就是在一大屋里,全都是小朋友,两个礼拜回一次家,有时候是四个礼拜」。

王朔小时候住在复兴路,平时看不着外边的人,有一次他和几个孩子进城,看见街上的北京市民,他们院儿一女孩儿就说:「看,这都是老百姓。」当时他们的自我定位是军属,不一定非要住在北京,要跟着部队走。

王朔小名叫锵锵,但性格却没这么响。他是大院儿里的老实孩子,特乖,或者说,特怂。真正的坏孩子是叶京和他哥夜猫子,王朔看见这哥俩儿就得跑。王朔家在三楼,叶京家在二楼,每次叶京一探头,王朔就从窗户往下吐痰玩。

王天羽爱看书,经常买书。在这个环境下,王朔小学时就看了大量的书,中外小说,文史资料,什么都看。他最感兴趣的是各种军事书,从小看的中共*史全是电报,第一手资料,专门给教员印的,还有张国焘的回忆录,李德的回忆录。

阅读跟上了,写作也没落下。王朔小学时就写五千字的检查,最常写的一句话是「做了阶级敌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儿」,在全校同学面前念,「我的写作功底就是那时候打下的基础」。

年以后,新中国率众进京,**军带家属,不下百万人,北京变成了一个移民城市。王朔在西城上中学时,整班上海同学。他从小说普通话,后来去东城上学,才第一次听见满街人说北京话,「什么胰子,取灯,完全听不懂」。从那时起,他开始融入北京语境。

中学时,王朔响应毛主席号召,看了五遍《红楼梦》。但他最爱看的,还是各种战争回忆录和军事史。丘吉尔的《二战回忆录》,以及德军名将冯·曼施泰因的《失去的胜利》,还有《第三帝国的兴亡》,他都看过。看得多了,王朔觉得,小说不牛逼,战争是艺术。

这些阅读经验,日后帮了他大忙,「我早期文字清晰干净,就打那儿来的,脏心眼别往上搁,历史上没这点儿搁脏心眼的地儿」。

2

文革结束后,王朔高中毕业,当时他只有两个选择,去农村插队或者当兵。父母商量后决定让他参军。年,王朔去青岛当了海军。王朔很高兴,只要能离开北京,他都觉得好玩。

王朔在中国海军北海舰队水面舰艇部队服役,当的是操舵兵。他是怀着当海军司令的抱负去的。车开进青岛,天在下雨,眼前一片红瓦,让他想起电影里的萨拉热窝。他们先去了青岛的郊区,一个叫即墨的地方,进新兵连训练。在那里,他们将接受三个月的新兵队列训练,和八个月的航海、操舵技术专业训练。

王朔从小腼腆,见生人最甚,但熟了以后,话就多了。战友们最喜欢的娱乐活动就是听王朔聊天。

有一次,中队开批判四人帮的讲用会,大家轮流讲。其他战友都是标准口径的老词儿,听得人想睡,越讲天越黑。王朔一张嘴,一串儿北京语流,顷刻万丈光芒,他的批判稿里夹杂了北京土话、*治俚语和各路坊间段子,下边笑成人浪。王朔平时和战友随口聊起战史秘闻、战术掌故也是连绵不绝。他还有一个读毛选的笔记本,有人借去看过,好看极了。

三个月后,部队招卫生员去青岛,本来招的是另一个人,但那哥们儿雄心健在,还想当操舵兵。海军的舰长大部分是操舵兵出身,因为舰长必须会开船。那哥们儿给王朔递话:「你当不当卫生员。」当时的王朔壮志已丧:「当。」

然后王朔就去了青岛市医院,每天学打针输液、战地救护、伤口缝合、人体解剖。半年后,学成上舰,发皮鞋和呢子,几乎顿顿有肉。王朔上的是一条消磁船,主要工作是给别的舰艇消磁,保证指北针能指北。消磁工作一般在港湾里进行,王朔没出过远海。没活儿时,他就去帮厨。

年,恢复高考。很多战友动了心。年,在部队也能报考军校了。王朔很多战友报了第二军医大学海医系。同年,海军整编。王朔从船上下来,被分到一个仓库,还是当卫生员。

他在仓库里写出处女作《等待》,用第一人称写了一个青春期少女因精神生活乏味和父母操蛋的故事,背景是四人帮时期,算伤痕题材。王朔投给了《解放军文艺》,没想到直接发表了。五千字,编辑改动不小,寄来二十五块钱稿费。要知道,在医院,三餐见肉,一天伙食标准才一块二。王朔捏着钱,心里盘算,这事儿,容易。

年,王朔复员回京,分到北京医药公司。那段儿时间,有战友在三里河附近一个高考补习班见过王朔。王朔老坐最后一排,穿一军大衣。老师在台上讲,他和后排几个女孩儿在下边小声聊,老憋不住,笑出动静。

在北京医药公司时,王朔是业务员,他们是二级批发站,卖输液用的生理盐水和葡萄糖。王朔后来还负责推销,推一些滞销品,领导给他定死任务。工作糟心,越干越烦。

期间,王朔还帮叶京卖过电子表,叶京从广州带回来几十块表,进价五块钱一块,王朔出去卖,一块卖了八十五,回来两人就去涮羊肉。他自己也南下广州干过一些倒买倒卖的活儿,但他沉不住气,东西一倒进来,就怕砸手里,承受不住压力。他还想过买辆车去跑出租,每晚刷一趟首都机场,宰两个洛杉矶来的人,一晚上一百多,顶三个月工资。

年,王朔再也无法忍受上班生活,一个月挣36块钱的他,感到他们大院儿那一带,整个阶级都在下降,完全没有安全感,他必须往上爬,写作是他当时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登云梯。于是他决定辞职回家,专心搞创作,家里表示支持,王天羽给他买了很多书。王朔自己为了提高文化水平,还背过《成语词典》。

薛来凤去医药公司给王朔办辞职手续,办完正好碰上王朔从楼上下来,薛来凤看着儿子和他的同事,觉得儿子确实有一种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气质。王朔回到家,关起门来废寝忘食地写,每天写到半夜,长期持笔,手指都磨破了皮。

写作之余,王朔和叶京还有另外一个朋友在沙窝那边合伙儿开了个饭馆,是北京第一批川菜馆,叫天府酒家。王朔会做饭,是北京个体户协会登记在册的二级厨子。几个人每天混在一起。有个成语叫叶公好龙,叶是多音字,用作姓氏时读射,所以王朔他们常开玩笑,管叶京叫射京。

因为要写小说,所以王朔不常在店里,都是叶京盯着。一开始生意特别好,每天营业额能上三百,好的时候能过五百。生意做久了,叶京心气儿下去了,是挣了点小钱,但就是觉得没意思,不想好好开了,净跟顾客打架,隔几天砸一次,一般都是叶京先动的手。有一回还碰上一个会武术的河南人,站起来说:「俺跟恁会会。」

再后来,店彻底开不下去了,关门大吉,王朔更没事儿干了,继续回家专心写小说。

3

当时王朔看了一篇铁凝写的《没有纽扣的红衬衫》,还有其他几个小说,看完之后改变了他的小说观,「这个我也能写啊」。他原先一直觉得小说都是虚构的,「这几个小说告诉我,小说可以写身边的事儿。我身边的故事比他们那有意思多了,生活比戏牛逼,把身边的东西描述出来并不困难。」

经商虽然失败了,但经验攒下了,王朔练成了一种商人的判断,他知道了什么东西好卖,他开始写《空中小姐》。当时他真认识了一个空姐,皮肤有点黑,没那么好看。

那是全民看小说的文学*金时代,在重要刊物发表一篇小说,够高兴半辈子的。王朔写完《空中小姐》,定稿三万字,投给了《当代》,历经波折,终于发表。他前前后后,连删带改,写了一百万字,手指常年有个坑。

年,王朔谈了六个女朋友,都分手了。最后一个分的,就是那位空中小姐。

那年夏天,一个闷热的晚上,王朔和一群朋友去北京舞蹈学院玩,结识了就读于中国舞系的沈旭佳。二人彼此印象不深,但互留了电话,告诉对方:「要实在无聊,可以给我打电话。」没过多久,二人就开始实在无聊,互打电话,相约去玉渊潭游泳,感情一路升温。

事情自然而然地演变着,我们互相不再和其他异性约会,每天只两个人在一起。不久,我去外地一个月,没写信,回来时看见她嘴角起了个大燎泡,一见面就使劲儿掐我的手,她越来越像我期待已久的那个人。

这时,我们谁也没注意对方是干什么的。那些太不重要了。我们都陶醉、眩惑在对方的魅力中。

当时王朔的《空中小姐》在社会上有一些反响,但根本不足以作为竞争优势。沈旭佳毕业后分到东方歌舞团,追她的年轻才俊多的是,但沈旭佳最终还是选了王朔。

年,王朔和沈旭佳合作而成的中篇小说《浮出海面》在《当代》上联名发表。小说写得很吃力,王朔自己很满意,通篇写的都是他俩的感情生活。但发表小说并不能解决王朔在物质上的捉襟见肘。

那个阶段,王朔和沈旭佳下馆子总是提心吊胆,就怕吃冒了掏不出钱,当众尴尬。沈旭佳跳舞也挣不了多少钱,跳一场才给五块。沈旭佳又是个心大的人,经常丢东西。有一年在北展剧场后台洗澡,皮衣和手表都让人顺走了。王朔和她都没表,走在街上想看时间,就得边走边歪头,盯着路人摆动的手腕。

那会儿王朔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每天憋在家里写稿,把希望全压在小说上。偶尔得着一笔稿费,都会先紧着给沈旭佳买点东西,鞋和衣服,什么都买,「反正沈旭佳在我眼里浓妆佳,淡妆亦佳,蓬头垢面,不掩国色」。

年,《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发表后,王朔的生活开始走上坡路,手头渐宽,名声渐长。但沈旭佳好像并没有多高兴:「我真不想让你出名,我真希望咱们老像现在这样。」

那一年,王朔新写了一个小说,叫《橡皮人》,在《青年文学》发表了,对接的编辑是马未都。马未都顺带手把小说大样寄给了中国作协的唯一刊物《小说选刊》。最终,《小说选刊》决定转载。在当时,那是很高的荣誉。

那年夏天,经郑晓龙介绍,王朔认识了冯小刚,开启了一段长达几十年的纠葛之旅。

4

年,王朔和沈旭佳登记结婚,没房子,只能继续和父母一起住,婆媳融洽。同一年,《顽主》在《收获》发表,王朔语流开始大杀四方。他沾了北京话的光,他晃倒了墨守成规,捅破了一本正经,改变了人们的说话方式,甚至生活方式。最直接的体现,他废掉了量词,以前人们说我一个哥们儿,王朔之后,大家直接说我一哥们儿。他的口语写作,消解掉的东西,不止这些。

《顽主》被峨眉电影制片厂的米家山看中,要买下来拍成电影。米家山登门拜访,跟王朔聊了半天,谈好了价,三千块买走,提前预付八百。米家山当时给葛优的片酬也是八百。那会儿沈旭佳快生了,急需用钱,王朔也就卖了。

谈完买卖,王朔请米家山一行到他家楼下吃了顿饺子。王朔那天高兴,他在饭桌上放话:「就算科波拉来找我买《顽主》,我都不卖他。」其实原本王朔还打算去演一个角色,但试完镜一看,自己形容已糙,就放弃了。

后来,科波拉没来,张艺谋来了。那时,张艺谋刚凭借《红高粱》拿了金熊奖,风头正劲,过来找王朔聊,想买《顽主》,但《顽主》已经给了米家山,王朔不想干那背信弃义的事儿,就说再给他新弄一个,于是就写了《千万别把我当人》,「那是一个非常荒唐的故事,是我这一套嗑里登峰造极的东西,把我自己都写恶心了」。

张艺谋拿过来一看,觉得不理想,不是他要的东西,就没买,转身去拍了《代号美洲豹》。

王朔书柜里都是侦探小说和间谍小说,他爱看这个,后来也试着开始写。年,王朔在法制文学杂志《啄木鸟》上发了两个侦探小说,第二年,他又在别处发了几个。这几个故事是一个系列,主角是一个叫单立人的警察,最后集结出版,书名叫《火欲——警官单立人的故事》。这套侦探小说反响平淡,他自己也说没写好。

年是王朔电影年,同时有四部改编自王朔小说的电影上映,《顽主》、《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轮回》和《大喘气》。《轮回》是《浮出海面》,《大喘气》是《橡皮人》。

王朔觉得《顽主》拍的最好,理由很简单,「因为米家山没什么想法」,直接照书拍,就成了。《顽主》公映,葛优走上历史舞台。

《顽主》上映那几天,王朔一个朋友家去了两个安热水器的,一位师傅刚干了半天就开始犯困,说是因为昨天看了个夜场电影,叫《顽主》:「这片子怪了,不关灯也不上床,但真他妈过瘾,写这片子的师傅准跟我们这样的人一块混过。今后只要是这位王师傅写的电影,我非看不可。」

据说,当年王朔经常手拿小本儿,守在朋友们的牌桌边,听见有意思的话,就赶紧记下来,上课一般认真。

叶大鹰导的《大喘气》上映时已经入冬。王朔邀请叶京一块去看,那天下大雪,叶京开车拉着王朔,去往和平里影协影院。路上,王朔舞马长枪地跟叶京说:「中国电影,哥们儿现在平趟。」

尽管如此,但那时的王朔还是处于小范围知名状态。真正让他红到人尽皆知的,还是后来的《渴望》和《编辑部的故事》。

5

年6月6日,王咪出生,爷爷奶奶高兴疯了,他俩一直喜欢女孩儿。家里人都叫她咪咪。王咪咪小时候嘴甜如蜜,见到院儿里的老头,一口一个爷爷好。

王朔更是爱得不行,觉得女儿一笑,就像太阳出来,屋里也为之一亮。他动不动就捧起咪咪的脸狂亲,亲出一脸口水,想着,大了就不能这么亲了。抱的时候也在想,怎么办,总有一天不能抱了。王朔说,咪咪给他带来的快乐是他过去费尽心机也不曾得到过的。他还跟人说,没想到生一个孩子这么好玩儿。

除了快乐,王咪咪也给王朔带来了烦忧。三代人共居一室,处处不便。老人话多,小孩儿泪多,王朔哄完这个顾那个,手里的笔还不能停,只好挑灯夜战。连续熬鹰,王朔实在盯不住了,开始托朋友帮他找房子,《啄木鸟》杂志的编辑葛小刚很快就给联系了一套。两室两厅,煤气暖气。离他家很近,只有一站地。房主是葛小刚的朋友,也是王朔的粉丝,表示除了房租,别的费用都不要,王朔送他几本书就行。

虽然有了自己的住处,但毕竟不是家。添了几件不称心的家具,捡了一套朋友淘汰下来的沙发,王朔就这么凑乎住下了。但他坚信自己在这儿住不了多久,他和葛小刚说:「这套房子我顶多租一年,一年后我要还没有自己的房子,我他妈一头磕死。」

一年后,王朔买了房,三室一厅,敞敞亮亮。还花一万二买了一套意大利真皮沙发,朋友们都开锅了,王朔有自己的盘算,「根据自己的底儿,消费一步到位,省的这山望着那山高,总产生更新换代的念想儿」。收入水平上来了,消费水平紧跟其后,王朔从这时起开始喝洋酒。

年初,马未都、王朔、莫言、海岩、苏童、刘恒、刘震云、魏人、史铁生等人在北京成立了「海马影视创作中心」,开始市场化生产、出售影视作品。文艺和商业搭上了线。王朔是法人兼理事长,马未都是秘书长。

成立的新闻还上了当年1月12号的《人民日报》,发在第3版,「科学·文化·体育」版,标题叫《海马影视创作中心在京成立一批中青年作家进军影视界》。创作中心后来定名为「海马影视创作室」。

年,王朔参与策划的中国第一部室内剧《渴望》播出以后,引爆全国。「海马影视创作室」开门见春。据《渴望》的监制郑晓龙说,当年《渴望》收视率探顶,无人不看,社会犯罪率都下降了,因为这个事儿,公安部还专门对《渴望》全剧组进行了表彰。

年是王朔的写作分水岭。年之前,他主要写小说,年之后,他主要写剧本。他的自我划分也很清晰:「年前我是个职业写作者,年之后我基本上就是一个放任的态度。」

年,「海马影视创作室」主力阵容开始写《编辑部的故事》,剧本写完后,送了数次才过审,正要开拍,突然发现剧本丢了。除了王朔以外,马未都、葛小刚、魏人他们几个都有工作,没人愿意再重来一遍。

王朔正在糟心,过来一人,是正在剧组打杂的冯小刚,他说希望能跟王朔一起把这个本子弄完。最终,二人合力写完了剧本。年,《编辑部的故事》播出,成了一代经典。这是王朔第一个主笔写的电视剧。后来有一天,冯小刚说丢的剧本找到了。

年,王朔写了大量剧本,他动手写了《渴望》续集的第一稿剧本,是个电影。他还和王海鸰、乔瑜一块写了电视剧《爱你没商量》,一共四十集,一集一万五千字,王朔写十集,十五万字。

「电视剧实在太辛苦了,是一个体力活儿。最后给我写残了,写恶心了。看字儿恶心。一天写一万字,我后来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写东西,就是那次给我写恶心了。」那一年,王朔写了很多小说和剧本,全算上,有一百多万字,直接写奔溃了。《爱你没商量》播出后,口碑坍塌,王朔迎来首次大败。

年,宋丹丹要拍一个喜剧电影,找王朔写剧本,王朔没底,想再找一个人垫背。于是就想起梁天的哥哥梁左,以前听过他写的的相声,觉得是自己到不了的好。

通过梁天,王朔结识了梁左,成了难得的朋友。他俩经常换书看,王朔有一套《文史资料》,梁左一直想全套收编,王朔不答应,梁左就五本五本借着看。梁左史书看多了,谈吐打扮老气横秋。王朔说自己非常愿意和梁左出去,女孩儿见了都说他们像两代人。梁左老爱说:「我是一直没好看过,王老师年轻的时候好看过,现在就老忘不了,还以为自己好看。」说完就狂笑。

这一年,华艺出版社出版了王朔的小说集《过把瘾就死》,收了王朔几个中篇小说,市场迅速燎原,短时间内卖了30万册。出版社被王朔的市场影响力吓到,赶紧开始准备给王朔出文集。同年,华艺出版社推出《王朔文集》,分为纯情卷、矫情卷、谐谑卷、挚情卷四本。王朔开了在世作家出文集的先河。

王朔的市场意识一直领先于市场。出版《王朔文集》时,他要求实行版税付酬制,不再用过去的稿费制。华艺的编辑金丽红对版税的概念闻所未闻,之前出书,作家只拿固定稿费,卖多少和作家没关系。王朔这次要求按印数拿钱,卖一本就得给他一份钱,按码洋的10%走。

在王朔巨大的市场价值之下,华艺同意了这种付酬方式。金丽红她们后来才弄明白,王朔当时这个提法是跟国际接轨的。《王朔文集》出版后,热销全国,不断加印,再版。

《王朔文集》之后,中国出版社的市场化出版理念逐步确立,版税制也沿袭下来。王朔帮所有中国作家涨了钱。

6

年底,英达找王朔聊,说想做一个家庭喜剧,两人一来二去,聊出了一家人的架构。拉投资的间隙,王朔想出了剧名,就叫《我爱我家》。

回京后,英达拿着钱准备开工,但王朔找不着了,听说是去了海南岛,躲《爱你没商量》造成的坍塌舆论。好容易联系上了,但王朔不想继续跟了,他把梁左推荐给了英达,梁左开始接手《我爱我家》。

后来,梁左还给王朔埋了颗彩蛋。《我爱我家》第十三集:

贾志新说:小凡她们同宿舍那同学叫沈旭佳,花三十块钱买一奖券得一热得快,在学校没使两天让人给没收了,倒罚二十。

那段儿时间,人们打开电视,原著王朔,编剧王朔,策划王朔,满屏幕都是王朔。王朔在影视上的成功,给当时憋在家里苦闷码字的中国作家指了一条翻身路,很多作家跟随他的脚步开始转攻影视。

年,王朔已然红到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一家台湾公司打来电话,想买他作品的全部海外代理权,他脱口报了个一百万美元。报完就后悔了,万一他的小说在美国红了呢。但话已出口,算了,一百万就一百万吧。挂掉电话,他和沈旭佳就开始商量,怎么花这一百万,该买点什么。商量了两个小时,夫妻二人,尽得其乐。

王朔在年还抽空出了一盘磁带,专辑名叫《玩的就是心跳》,磁带封面写着「王朔词作歌曲」,一共12首歌,歌名都是王朔的小说名,全部由那英、田震、韩磊等当时最红的歌手演唱。王朔最红的那几年,《正大综艺》还跑来请他去当嘉宾,找了两次,他都没去。

这一年,王朔还放出话来,要写一部大小说,叫《残酷青春》。最损写成《飘》,一不留神就写成《红楼梦》。

年,《上海文学》第6期发表了华东师范大学王晓明等人写的《旷野上的废墟一一文学与人文精神危机》一文,拿王朔和张艺谋开刀,说他们的作品反映了当代人精神信仰的破碎,反映了时代人文精神的萎缩。

由上海学术界发起的人文精神大讨论自此揭开序幕。王朔日后被迫出走美国的祸根,就此埋下。

那两年大量的剧本创作耗尽了王朔的写作才华和状态,放下笔,他一身疲惫,写不动了。他转身另辟新路,开公司寻求突破。

年,冯小刚拉上王朔,投了十万块,开了「好梦公司」,王朔是董事长,冯小刚是总经理,公司总共三个人,董事长天天自己擦桌子。好梦公司主要还是做影视,王朔构想了一套绝佳的商业模式,可以更好地经营剧本,但需要几百万来启动。好梦公司没这个钱,但叶大鹰有。

第二年,叶大鹰开了个「时事公司」,挖走了王朔。时事公司也是影视方向,还做艺人经纪,签的第一个艺人是陆毅,每月给陆毅发五百块生活费。

王朔对朋友一向不错,虽然离开了「好梦」,但还一直惦记关照着朋友,他帮冯小刚的电影处女作《永失我爱》拉到了投资,还回「好梦」拍了《我是你爸爸》。

后来叶大鹰跑到俄罗斯拍《红樱桃》,把公司留给王朔一个人,王朔的日子不好熬。再后来,投资人出了问题,资金链断了,王朔的工作从花钱变成了找钱,到处嗑合作,见了一堆骗子。最终,王朔离开了「时事公司」。

年,姜文拍完《北京人在纽约》,从美国回来。之前张艺谋给了王朔一万块,买了《我是你爸爸》的改编权,打算拍,找姜文演。王朔把剧本都改好了,但姜文在美国时突然对这个心思不大了,给王朔打过几个电话,流露出要放弃《我是你爸爸》的意思。姜文回来后,就开始写剧本,筹备《阳光灿烂的日子》,改编自王朔的《动物凶猛》。

电影开拍后,王朔去剧组看热闹。后来,他出于虚荣,答应在剧中出演一个角色。在卢沟桥拍第一场戏时他就后悔了,那场是冬天拍夏天的戏,凛冽北风下他一直在流鼻涕,后来还窜了稀。第二场戏是在莫斯科餐厅,他演北京传奇顽主小混蛋,只有一句台词,主要是演被扔,往天上一扔,再掉下来。那天,他被一帮武警官兵扔了整整一夜,最后大家都没劲儿了,有一次他掉下来,百十号人,居然没一个伸手的,幸亏有个好心人用脚垫了一下,他才没直接砸在地上。

他悔死了,「在空中我无数次地问,问自己,你这是何苦呢?有意思吗?难道就不能安于当一个观众看电影吗」。第二天早上,他从老莫出来,走在街上,他知道,自己的明星梦,破灭了。

7

年初的一个晚上,王朔,沈旭佳和几个朋友在西苑饭店顶楼旋转餐厅吃饭。期间,不时有年轻服务员过来找王朔签名。吃到一大半儿,冯小刚一脸凝重进来找王朔,他告诉王朔,有消息说,今后各类媒体均不得报道有关他的新闻了。还是人文精神大讨论的余威。

年,王朔认识了在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上大二的徐静蕾。王朔面对二十岁的徐静蕾无法自持。多年后王朔接受采访,聊起徐静蕾,还是难掩春风:

徐静蕾是摇滚果出身,小时候喜欢摇滚,摇滚果出身在北京范儿是最正的,玩的是邋遢帅,就是完全不修边幅的年轻人,我特别喜欢这种人。

二人很快进入另一个交往层级。年,王朔和沈旭佳离婚了。后来,沈旭佳带着王咪咪去了美国。这个债,王朔背负一生,「我对不起女儿,对不起沈旭佳,我是她俩的奴隶」。

家庭破裂了,事业上也正经受着压力,王朔暂避风头,蛰伏待机。转机没让他等太久,就在他离婚这一年,有一家公司投了五百万,拍《我是你爸爸》。那时张艺谋已经不打算拍了,王朔说那我自己导,这是他第一次当导演。开机前,有记者采访王朔,他说:

如果我来做导演的话,我更想成为姜文那样的导演,我觉得写小说也好,拍电影也好,必须是独特的。《阳光灿烂的日子》能这么拍是出人意料的,这使我想到最近看的一部获戛纳大奖的电影《黑色追缉令》(即《低俗小说》),那导演和姜文差不多大,也是30岁左右执导了这部片子。

王朔散漫自由惯了,他不爱同时跟这么多人打交道,拍《我是你爸爸》时,他根本盯不住。他后来明说,他当不了导演,导演要团着一帮人,他搞不了这个关系,也没这个耐心。他想当的导演是那种不累的导演,总体把握,其他人把东西拿出来,他说行或不行。

在现场,他动不动就钻车里和叶京聊天,他还经常在片场睡觉。最忙的是冯小刚,一溜小跑过来问朔爷你看这个这么弄行么,他回一句,你看着办,转头接着聊。布光、清场,协调各工种,好多乱七八糟的事儿都是冯小刚在弄。后来王朔自己也说过,冯小刚是一个工兵型的导演,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他其实存了点私心,需要有冯小刚这么一个人一直在,但冯小刚并没有这个打算。

二人的间隙也因此而生,「我心里暗暗希望,我真正拍电影的时候,他给我干执行导演,当然人家有自己要发展的路,所以最后我对他有点不满」。

年,上海和北京两地同时出版《人文精神讨论文选》。人文精神大讨论还没完,但已近尾声。

那一年,王朔为「好梦」写了剧本《过着狼狈不堪的生活》,开机不到十天,接到了电影局的停拍通知。那时,片子已经花进去一百多万。韩三平还有更坏的消息,《我是你爸爸》也被毙了。从北影厂回来的路上,王朔和冯小刚都没说话。

《我是你爸爸》虽然被毙了,但他们后来还是偷偷拿出去参了展,在洛迦诺拿了金豹奖,得了四万瑞士法郎。自己的事业虽然不顺利,但王朔还是在积极帮助徐静蕾的事业向上发展。王朔把徐静蕾推荐给了自己的好友赵宝刚,出演了他的电视剧《一场风花雪月的事》。那是徐静蕾的处女作,也是她的成名作。

年,王朔准备再拍一个电影,改编自池莉的小说《一去永不回》,打算让徐静蕾演。但这个剧本在当年的清理精神污染,重建人文精神中被认为是宣扬灰色人生观,再次被毙。

王朔在国内彻底待不下去了,正好有纽约出版商邀请他去出英文书,他就去了美国。他凭借之前在美国一些媒体的报道中积累的声名,申请了杰出人才绿卡,很快就通过了,「美国人多仗义啊,我一申请杰出人才,人家两星期就批了,给我发了两张绿卡,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另外,王朔当时手上还有一个斯坦福大学的邀请,但他没好意思去,说臊得慌。

走之前他对冯小刚说:「咱们分开吧,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有机会活,不要一起死。」

8

到美国后,他去了纽约、洛杉矶、旧金山、芝加哥和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城市,就是为了走走看看,也为了将来能堵人之嘴,「别人一说起哪儿哪儿,你说你去过,他就不会跟你多啰嗦了」。他在纽约和洛杉矶待的时间最长,阿城住在洛杉矶,他老去找阿城玩。

在美国时,纽约的出版社还曾介绍王朔给《花花公子》等杂志投稿,王朔用中文写,他们翻译成英文,与此同时,王朔还得到了一些写剧本之类的活儿。通过投稿,王朔对《花花公子》有一些新认识。他从《玩的就是心跳》中摘了一些片段,投给《花花公子》,为了增加知名度,帮助新书在美国更好地发行,但是稿子被退回来了,理由是太*了。

王朔说自己在美国期间,没有遇到过任何不愉快的事儿,他觉得美国是理想社会,非常适合小市民生活。王朔在美国待了半年,回国了。回来后,他考虑过,将来老了以后可能还会到美国去住,「这么多年我在中国这个地方沽名钓誉,结下了一些仇人,所以我老的时候打算死在美国,不为别的,就为图个清静」。

王朔回来时,冯小刚正在筹拍改编自王朔小说《你不是一个俗人》的电影《甲方乙方》。冯小刚听说王朔回来了,派人送去五万块钱,王朔没要,他不想再掺和影视圈儿的事儿了,他后来一直看不惯冯小刚的一些为人处世方法,加上还有一些利益问题,多重因素下,他和冯小刚渐渐疏远了。

回国后,王朔重新回归写作生活,开始接着写当年说的那部大小说《残酷青春》。王朔年10月开始动笔,一直写到年10月,本来没打算结尾,因为只进行到了预想的一半儿,但字数已经过了二十万,怕太厚,影响销售,就先出一本,取名叫《看上去很美》。

王朔原本的打算是把《看上去很美》当成整个这个大长篇的第一章,没想到,第一章就写了二十万字,全写完,怕是也该死了。写《看上去很美》的一年里,王朔常常处于喜悦之中,甚至还有久违的得意感,得意自己还没失去对文字的驾驭能力。

从《看上去很美》开始,王朔的文字里口语少了,书面语多了,他说这不由他,活泼口语大多出自少年之口,不年轻了,强装少年也可怜。人到中年了,还是稳重一点,描情状物准确一点,可能有点啰嗦,有点伤感。这种情调倒是非常适合写回忆。

王朔一直以来的写作观就是不重复自己:

若没有变化,没有新东西,我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一个小说有一个小说的路子,就像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相貌。我找《看上去很美》的相貌找了好几年,好容易找到了,没想过多与众不同,只觉得这是唯一合适的,即使落入时髦,也只能如此。

王朔觉得写《看上去很美》,自己像又活了一次,重新目睹了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儿,又和老朋友们在一起,百感交集,有时感觉自己像在写遗书。

这个大小说,王朔原来计划写四本,第一本叫《看上去很美》,第二本叫《黑处有什么》,故事时间线连着,五年写一本,从小写起,把他整个人生经历记述下来。年,《看上去很美》出版之后,虽然卖了40万本,但反响评价并不好,王朔马上就收了,不再写了。

那一年,王朔在《中国青年报》上发了《我看金庸》,引来群攻。次年,他又在《收获》上发了《我看鲁迅》,八面杀气。说完这两位,王朔又在《南方周末》上发了《我看王朔》,把自己骂得体无完肤。王朔跟人吵架的原则是批评对方,也批评自己,把自己骂残了、骂矮了,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出来,然后蹲着骂对方,让对方无处下口。

9

年是王朔的崩溃年,几位亲友相继去世。

梁左死完,我哥死,然后我爸死。都连着,两礼拜死一人,还有几个朋友。这一下造成严重的危机感。很多年轻人觉得生活是永恒的,遥遥无期的,太远了。他那一下造成你一百八十度大转向,一下你就看到生活尽头了。死亡就在跟前,下礼拜不知是谁,在那时造成了很大的心理恐慌。

那时,王朔进城走机场高速,特别冬天傍晚,就觉得那一片片灰树林子后面藏着另一个世界,就觉得看到了自己这一生的尽头。

王朔后来在情绪灰暗时,为王咪咪写下一段儿话:

你一定要有自己的孩子,我们都不在了的时候好陪伴你。爷爷和大大在的时候我和他们很疏远,他们走了我很孤单。

崩溃后的几年,王朔老在外边吃,不知该吃什么,就看电视找胃口,看了韩剧就想吃韩餐,看了日剧就想吃日料,看完美国电影就去吃牛排,有一天看完《小鸡快跑》,煮了两鸡蛋。看完中国戏,什么都不想吃。他更爱吃家里饭,他说自己是自作自受,有家的时候把家折腾没了,现在又想吃家里的饭了。

年,王朔和叶大鹰,姜文,还有另外两个朋友,在三里屯开了一个酒吧,叫非话廊。几位股东里,王朔去的最多,老能见着,所以大家就一直管「非话廊酒吧」叫「王老师的酒吧」。王朔听了,说啰嗦,直接叫「王吧」不就得了,后来就叫开了。

「王吧」的装修是艾未未设计的,线条利索。「王吧」分两层,王朔一般在上层会各路亲友,往飞了聊,他管「王吧」的上层叫上层建筑,其他人在下层喝大酒,结账也在下层,徐静蕾管「王吧」的下层叫经济基础。王朔说他真挺喜欢开酒吧的:

那有一种把家放大,街上的行人随时都会变成亲人的感觉,走在街上,左邻右舍,每家店铺的人都认识,都打招呼,你还知道每家店的一点小秘密,那感觉真是不错。

年春节过后,王朔开始写最新一版的《致女儿书》,最早的那一版,写了一章,一万字大抒情,一个月后再看,觉得肉麻,就给删了。写完手上这版的前两章后,又觉得第一版好,但也懒得再恢复了。

王朔想过把《致女儿书》当遗书写,也想过写了不发,死后再发顶遗产。《致女儿书》写着写着,写不下去了。王朔一怒之下就换成了《和我们的女儿谈话》,换成了别人,对方言的女儿说,好像情感就不那么激动了。

「非典」以后,王朔去三联书店买了三本《华严经》,回家发现那是最难看的经,全是在聊看见什么了。后来朋友又送了几本经,他看《金刚经》时觉得很费劲,就望文生义用北京话把《金刚经》和《六祖坛经》翻译了一遍。接着,王咪咪从美国回来了,他陪着玩了一个月,然后又在家窝了一个月。

那时的王朔,时常自我怀疑:「最让我难以正视的是,我时时发现在自己内心深藏着一个打不消的念头:退出是为了更大型更招摇的进入」。

不过,那段儿时间,王朔确实打通了自己身上原先好多解不开的穴道。

我就是人家说的那种软蛋、怂包、雏逼。能承认这一点真好,我感到放下一个大包袱。这辈子背着他我真是累坏了。

王朔说他四十五岁时终于可以承认自己不勇敢了。他想起好多自己当年的不勇敢:

有一年,他在白塔寺挤公交,被人一脚从车上踹下来,一句话没说。当兵时,他和一个老兵骂起来,老兵冲过来刚要动手,他立刻道歉。在翠微宾馆,他的自行车被看门的把气放了,本来是他发火,结果对方一发火,他就走了。

「这就是我的性格,苟全性命于乱世,惹不起躲得起,富贵可淫,威武可屈」。

10

年,徐静蕾想当导演,于是王朔拉来一众好友帮忙,姜文,张元都客串了徐静蕾的导演处女作《我和爸爸》,叶大鹰更是直接上了主演。徐静蕾包揽了出品人、制片人、编剧、导演和女主。

王朔其实对徐静蕾一直寄予厚望:「在我们北京,50年代杰出代表是刘索拉,又能写字儿又能写曲儿,60年代杰出代表是王菲,70年代我希望是徐静蕾。」

年,张元在八一厂的棚里拍电影版《看上去很美》,王朔去探班,见着演他童年的小演员董博文后,两人都臊了,长得太像了。最后,王朔抱起董博文合了个影。

王咪咪才是真的越长越像王朔了。王咪咪上初三时,王朔对她说:「你不要参加中考了,你要考过去你就是傻子,你要考不过去,你自信心会受到很大打击。」

后来,王朔把王咪咪送到了美国去上学,他觉得美国教育很靠谱,「不像咱们大学生出来什么都不知道,人家中学生出来就都知道了」。王咪咪在中国不爱学习,到了美国以后,变成一个特爱学习的人。

学习上,王朔从没要求过,「你有兴趣学就去学,你没兴趣学你就当普通人,当个普通人不丢人」。他对女儿的期许再简单不过:「我希望她快快乐乐过完一生,我不要她成功,我最恨这词儿了。什么成功,不就挣点钱,被傻逼们知道吗。」

年前后,王朔在家写《我的千岁寒》,他家门口住着一个修自行车的,他一见那人就烦,灵感全无。有一天终于忍不住了,他跑出去跟那人说:「我给你三万块钱,你能不能别在这儿住了。」修车的一听:「行啊。还有这好事儿。」

王朔赶紧回家取钱,修车的把钱一拿,收拾东西,绝尘而去。他为什么说了个三万呢,因为他家里当时有且只有三万块。《我的千岁寒》是在一种飞行状态下写成的,也是在极度沮丧和痛哭中写完的。那几年王朔手头有点紧,生活上老需要靠朋友接济。

王朔在家写累了,偶尔也出去玩。年春节,邻居组织了一个趴体,叫了他。邻居有个朋友叫王子文,四川人,北漂来混演艺圈儿,遇了点儿糟心事儿,她和经纪公司签了个流氓合约,最近又添了些纠纷,她觉得不公平,要解约,对方不许,还威胁她解了约就别想在这圈儿混。王子文执意要解,然后就被对方起诉了,索赔二百万。王子文吓坏了,在北京待不下去了。

王朔上去一打听,那个经纪公司上边的总公司他有熟人,他觉得这个事不复杂,好办,当即揽下。

那个阶段,王朔还养了一只猫,朋友送来时是个英文名字,叫bubbl,后来王朔给起了中文名叫八不,他说猫是最可爱的动物,比狗好,独立,「甭以为你对它好,它就得对你好,你以前对它好现在对它不好,它还得对你好,没门儿」。

这中间,徐静蕾第三部导演作品《梦想照进现实》上映了,王朔写的剧本,是他最熟悉的那套嗑,但当年喜欢这套嗑的观众,部分下落不明,部分换了口味,电影反响平平。

王朔没进影院看,他不爱看自己的东西。这一年,他窝在家里全身心投进去看了一部电视剧,叶京导的《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底子是《玩的就是心跳》,还揉了《橡皮人》、《动物凶猛》和《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与青春有关的日子》把王朔看疯了。

我连续看了三天,我当真事儿看了,那是一个长篇小说,当年我放过话,要写一个大小说《残酷青春》,最损写成《飘》,一不留神就写成《红楼梦》那个,现在不必写了,《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就是,叶京当长篇小说给写了。说实在的,《看上去很美》想往下写,别写了,基本拍完了,这个自然段可以没有了,从此这一段儿我不写了,写不过他。现在长篇小说都没有这么精彩的人物。

11

官司最终还是没避了。年12月26日,48岁的王朔出现在北京海淀区人民法院,为19岁的王子文充当代理人,要求与对方解除不公平合约。

出了法庭的第二天,王朔接受邀请,上了搜狐的一个叫《明星在线》的节目,大鹏是主持人之一。开头聊了一会儿官司,后来就聊飞了。王朔聊了冯小刚、叶京、张艺谋、韩寒,还说了娱乐圈儿和国产电影,收不住闸。搜狐最后给这次访谈定的标题叫「做客搜狐娱乐两小时,王朔什么都说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王朔开始了大规模巡回聊天活动,各大门户网站轮番请他,挨个儿聊了一遍,他还接受了《三联生活周刊》和《南方周末》的采访。

开始去那几个地方,还稍微提一嘴官司,后来就完全放开聊了,基本上是问什么说什么,说了一些事儿,骂了一些人,随手几刀小开杀戒之余,还道了很多歉。

《三联》采访了很多王朔身边的朋友,整个采访下来,人们谈论王朔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他是个善良的人。」大家的口径出奇地统一:「其实王朔很痛苦,他对这个世界过于敏感。他是一个心地善良,假狠的人。他写得狠,但内心不是这样。」

王朔这一轮聊得最畅快的地方,还是《锵锵三人行》,聊出了语流。《锵锵》向王朔发出邀约,王朔说上节目可以,但必须找梁文道来对聊,他觉得凤凰卫视就梁文道最靠谱。王朔在《锵锵》一共聊了五期,聊得电光四溅,昙花定格。

后来,许子东又上节目,不禁感慨:「王朔做过以后,我们节目就很难做了。像谈朋友一样,你打过野战以后,再坐下来吃个蛋糕、喝喝咖啡,就都没意思了。」

王朔曾说,若是下令,全国每人都必须追星,他就追阿城。但其实没人下令,他也追星,追的就是凤凰卫视的主持人曾子墨,「曾子墨是林徽因以后范儿最正的。过去有句话,江浙人,北京话。新思维,旧传统。这是女孩子里的极品。当年他们说林徽因就是这么说的」。

王朔上《锵锵》时还和窦文涛、梁文道炫耀:「我和曾子墨天天短信不断。」王朔很热爱这项活动,他在《和我们的女儿谈话》说过:「人生至乐就是和聪明女人聊天」。

官司后来也有了结果,法院判王子文败诉,王朔带着法院判决的10万块钱现金和块诉讼费,登门言和,并和对方经纪部负责人武丹丹同志进行友好拥抱,还送上两本《看上去很美》和三套《与青春有关的日子》。王朔对判决结果表示接受。但王朔说自己这边不是输了,而是得到了公平的结果,10万块解约金也是对方应得的权益。

王朔在现场为当初在搜狐骂武丹丹的事儿当面道歉,除此之外,他说他还要向冯小刚、张艺谋道歉。他跟冯小刚也和好了,虽然当初因为一些原因产生过矛盾,但没什么不能原谅的,「中国和日本还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咱们普通老百姓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又不是杀了谁爸爸。道歉特别好,一道完歉,立马就轻松了」。

王朔觉得认错这件事儿特别好,「我因为认错,我这辈子占了大便宜,我当然不可能句句话都说正确了,但是我说错了我就认账」。

虽然败诉了,但王子文其实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结果,她一直很感激王朔。王朔也一直在关照她,一路护航。王子文先是签到了王朔好友赵宝刚的经纪公司,后来在冯小刚的两部电影里,又都给她安排了角色。

12

年4月1号,王朔在上海举办了新书发布会,出了《我的千岁寒》。在上海期间,他见了陈村、王安忆、孙甘露、沈宏非等很多老友。沈宏非为了迎接王朔,组织了一场名为「动物凶猛」的饭局,王安忆还亲自下厨,为王朔献上一道拿手私房菜「*芽菜煮东海梭子蟹」。

后来,王朔还在东方卫视的安排下,和韩寒见了面,两人都有点腼腆,瞎聊一气。聊到喜欢的姑娘类型,韩寒对主持人说:「他(王朔)喜欢小孩儿,我其实就喜欢姐姐。」王朔说:「我在你那个年龄,也喜欢姐姐。」

王朔其实不想过操这么多心的人生,他明确说过自己的理想:

我走到今天,其实一点儿也不愿意像今天这样,我的人生理想是当一大堂副理,我愿意干那个,全世界最大的办公室,又不用负太大的责任,能处理的处理,不能处理的往上交。我愿意当这么一人。谁愿意尽那么多社会责任,多累呀。

不过《我的千岁寒》确实是王朔创作生涯中的得意之作,讲的是佛教禅宗祖师惠能得法传法的事儿。

我不爱给自己吹牛逼,但我这次真得说,写得确实好,但是这还不是全部,我还天天进步,还能更好,气死他们,我才四十九,我他妈还能写得更好。

那帮傻逼跟我臭来劲儿多长时间了,有本事你们拿出作品来,哥哥拿出来了。我原来起手是一手傻牌,我都秀你们,我现在起手是顶天花同花顺,通秀大伙。

年上半年,王朔开始在占座网发声。占座网是一个实名制大学生社区,是徐静蕾电子杂志《开啦》的合作方,徐静蕾的网站鲜花村也是占座技术团队帮着升的级。当时占座的功能比较简单,本质上是个博客,这也是王朔本人唯一开过的博客。

他上占座的第一天就玩嗨了,第二天还专门写了一篇长文,取名《回忆初夜》,开头一段儿是这么聊的:「昨晚可说是我在网上第一次群交,和所有初夜一样既混乱又兴奋累得骨头痒痒。」

王朔在占座的发博频率非常喷涌,大部分都不长,就是一句突然蹦出来的话,一句影评,或一个想法,有时一天能发十几条」。放眼望去,飞花摘叶:

「南极可要化了」

「连吃两碗白米饭的诀窍」

「舞蹈起源于假嗨」

「请大家脱袜子检查自己的小脚趾头盖」

「夜生活小常识」

「从摇滚果儿的衰落看锐舞果儿的兴起」

「火山口之于沸腾岩浆是直观的地狱」

「北洋时期正经是一情景喜剧」

「我一胖,还像臧天朔呢」

「刘索拉建议我练电贝司」

光是陈列标题,已然一场盛宴。

还有一篇《告天下担心我的红知》,内容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收一红知短信有感。短信原文:……你别乱来,他们会不会把你杀啦?)

这位红知是谁,没人知道,王朔红知太多了。关于他和徐静蕾的关系,以前接受采访,记者都问过,二人口径不同,徐老师答得不复杂:「王朔是我的良师益友。」王老师答得更简单,就两个字:「红知。」

王朔后期爱用省略词,绝不多说一个字,红知就是红颜知己。王朔说自己有很多红知,池莉、王海鸰、曾子墨都是他的红知。红知队伍里没有王安忆,王朔原话,「王安忆是我亲姐姐」。

后来金丽红去找了王朔,把他发在占座的内容集结整理,然后又加了一些别的没露过面的东西,做成一本书,叫《新狂人日记》,书名是王朔自己取的。那一年,王朔还出了《致女儿书》。第二年,王朔又出了《和我们的女儿谈话》。算上《我千岁寒》,前后十一个月,王朔出了四本书。

王朔一直想写一个和所有小说都不一样的小说,几次以为逮着它了,终于把他揪出来了,几次都是揪住个头发,拉上来一看,脸不是,认错人了。《和我们的女儿谈话》是揪得比较多的,揪出上半身了,才觉得不像。虽然最终还是不像,但已经自爆得粉身碎骨了。王朔很喜欢朋友给他的评价「文坛钉子户」,「就不搬迁,就在这儿扎下来了」。

闹完天宫闹东海,大家都以为王朔这回是彻底回来了,没想到他转了一圈儿后,又彻底消失了,他的占座再也没更新过。再次出来公开接受采访,是八年后的事儿了。

13

年9月7号,王咪咪结婚了,嫁的是画家朱新建的儿子朱砂。婚礼是在北京霄云路一家法国餐厅办的。王咪咪初三时去美国上学,年考上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朱砂在法国读艺术研究生,王咪咪有一次去法国玩,机缘巧合,二人相识相恋。两个人经历差不多,都是从小跟妈在国外长大。

婚前双方家长正式见面。那时朱新建生了病,身体状态不好,说话不便,但可简单沟通,王朔见生人话也不多,两个老男人,相对无言。朱新建一直给王朔递烟,王朔平常出门不太抽烟,养嗓子,在家写东西的时候才抽。那天下午他跟着亲家抽了一包。多数时候,二人都在互相抽烟,互相微笑。

婚礼那天,王朔没去,按陈丹青的说法:「他扛不住,他没勇气站这儿。」冯小刚顶上来救场,担任证婚人,撑住了场面,刘震云、陈丹青、赵宝刚都代表娘家人上了台。

消失的几年里,王朔除了写小说外,还写了几个剧本。他看完《非诚勿扰》后跟冯小刚说:「小刚你这个还挺有意思的,我一看我老觉得我有下嘴的地儿。」冯小刚一听高兴了:「那你要有兴趣的话,要不然你弄一个续集。」王朔确实起了兴致:「行,咱一块。原来我觉得犯贫这嗑我都快不会写了,你把我这想写小说的劲儿逗起来了。」最后,王朔借《非诚勿扰2》聊了一把生死。

后来,王朔还帮朋友写了几个剧本,冯小刚的《私人订制》,姜文的《一步之遥》,徐静蕾的《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

后来《南方人物周刊》的记者问王朔选戏写剧本的标准是不是就是为了帮朋友。他说:「不是我帮朋友,是朋友帮我。写小说慢,我得靠写剧本挣钱,解决生活问题。」

年年初,受徐静蕾之邀,王朔消失八年后来首次接受媒体专访,也只有徐静蕾能请动他,媒体是《南方人物周刊》。王朔其实丝毫不避讳谈徐静蕾,之前接受采访时他就主动说起自己住的别墅是徐静蕾买的,他也说过死了以后钱全归徐静蕾。

徐静蕾也公开聊过王朔:「我觉得分手之后还是可以成朋友,而且可以成很好的朋友,我有一个男朋友,二十年了,几乎每天还会打电话。」两人后来不在一起了,反而成了一种更高维度的关系。

王朔又养了一只猫,叫多多,是一只短折耳。他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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