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木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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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7/27 3: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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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编说

民警李七月接报一起强奸案,花季少女和兰在玉米地里被人“坏”了身子,然而,除了看到那个男人穿了一双*胶鞋外,和兰说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以李七月的办案经验,这种案子通常都会无果而终。他不想辜负了一个少女对警察的信任,更不想让她丧失对生活的信心。于是,他淘换了一双*胶鞋,一直把它穿在脚上,时刻提醒自己,恶人依然逍遥法外。

*

文/张军

李七月看着被害人的询问笔录,看着看着心中就来了气。心想,这丫头办事真不着调!便带着愠气朝院子里吼户籍警黎黎。黎黎从隔壁的户籍室跑来,李七月劈头就问:“和兰说,到了玉米地那人就把那个东西掏了出来……我问你,‘那个东西’是哪个东西?”

黎黎歪头茫然看李七月手中的笔录,脸色瞬间变得通红。

“刀子?斧子?还是镰刀?你得写明白啊!”李七月追问。

黎黎忸怩:“不是刀子,不是斧子,啥都不是,那个东西……就是那个东西……”

看着黎黎的窘态,李七月突然明白了“那个东西”指的是哪个东西了。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一时竟无言以对。强奸案件“一对一”,问到关键处就得往细处抠,不是警察有窥视他人隐私的癖好,为的是将来抓到嫌疑人,双方口供得合上榫卯。问到和兰内裤的颜色、花纹和质地的时候,和兰大眼睛转转,低头抿嘴就不开口了。李七月摇了一下头,他理解和兰。是呀,一起强奸案,一个姑娘家跟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说个啥?李七月只得起身暂歇,往分局户籍科打电话找黎黎,催她回来。

黎黎是派出所的户籍女警,下午去了分局报月报,接了电话便急火火往回赶。李七月向黎黎交代了询问要点,特别嘱咐“往细里问”。可黎黎交差的材料不仅粗枝大叶,还云山雾罩,真让人搓火。

明白了过来,李七月的语气和态度都缓了下来,说:“她可以说那个东西,作为警察就得盯着问,那个东西到底是哪个东西?”新警黎黎嘴里哎哎地应着,对前辈的教诲却听得没心没肺。按照李七月的交代,她又去候问室找和兰重新补材料。拿回来的材料除了明确了“那个东西”是哪个东西,有价值的东西几乎没有。李七月不得不带着黎黎一起去问和兰。

也许有女警在场,这次和兰没有像先前那样回避,可还是没提供出有价值的线索。李七月叹了口气,看来这个案件和谁问没多大关系,关键是和兰见到“那个东西”就蒙了。这个姑娘算不上多漂亮,苹果脸,刷子头,皮肤黝黑,体格健壮,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农村姑娘的倔劲。要是没有这股劲,事发后她就不会抹干眼泪自己跑到派出所来报案。

接待和兰时,李七月朝门外看了一眼,没捞着人影,漫不经心地问:“谁是事主?”

和兰咬着嘴唇,满脸愤恨地说:“我!”

李七月佝偻的身子一下就坐直了,正色凝眸眼前这个小女子。

警察接此类案件就像大夫接急诊,一般都有家属陪同。事主报案前往往经过激烈复杂的思想斗争。他还以为和兰是事主的姐姐或妹妹,先来探探警察的口风。

和兰以为他没听清,又说:“我就是事主。”

冷静的声音如同石头坠地,訇然有声。

“哦——”他嘴里下意识地出了声,觉得这个姑娘是个硬茬。那个坏蛋掏出的要是刀子,说不定她当时就会扑上去。可他掏出来的偏偏不是刀子,或者说是“软刀子”,“软刀子”比“硬刀子”厉害,她觉得自己笃守多年的清白之身,以及以后的生活马上就要被那个丑陋的东西毁掉了。“那个东西”让和兰的世界瞬间坍塌。

他看了一眼黎黎,示意她记录,然后接连问了几个问题:“那个人估计多大岁数?”

……

“身高呢?”

……

“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

和兰连着摇了三次头,就将李七月的信心摇散,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黎黎望向蹙起眉头的李七月,李七月没反应。他知道,这个丫头还在纠结自己刚才记的那份材料,想用摆在眼前的事实证明自己的无辜。李七月不认为她无辜,认为作为一个警察把“那个东西”原原本本记成“那个东西”就该死。就像护士在回避病人的身体,尽管它肮脏丑陋,恶臭扑鼻,不堪入目,可是面对它,是一个职业者不可或缺的职业道德。警察要追寻事实真相,要像跨栏运动员一样翻过一个个障碍,这些障碍包括现实的和心理的。

停了一会儿,李七月有意绕开了事主最痛彻心扉的那一段,反过来往前捯:“之后,你看他朝哪个方向跑了?”

和兰还是狠狠地摇了一下头。她满脸悔恨,恨自己不该偷懒,为了少走几步路选择村后那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回家。

在集上,她刚将那两只兔子卖完,“啪——”就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那动作熟络又亲切,回头,她看见了同学柳金华一张笑盈盈的脸,她还吃惊地看到了张斯陪着柳金华。这个张斯,高三那年在自己英语书里夹过纸条。当时见到那张两指宽的小纸条她心中狂跳不已,定下神来,把秘密夹在了书里。那个时候大家的心思全在考学上,她对这件事没有回应。毕业后,柳金华和张斯“好上了”。柳金华依旧快言快语:“你干吗去了?这个大暑假,一点儿你的信儿也没有。”

这个暑假显得无比漫长。高考失利,整个暑假她不刷牙不洗脸将自己闷在屋里,每天过得昏天黑地。

和兰浅浅一笑。柳金华在几分钟内就将同学们的去向盘点了一遍,不容她不听,一句话都插不上。柳金华有意将他们二人放在了最后:我考上了省师范学院,张斯要去北京建筑大学学土木工程。柳金华说完,和兰才明白,她将自己与外界隔绝起来,是想隔绝外界的消息。可这些消息封闭了一个暑假,在她刚出门的时候还是一股脑儿跑到耳朵里来了。这些消息在同学面前已成现实,对她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梦。它们是一股股力量,将她与同学的距离拉远,她已经看不见了他们的背影。掉队产生的失落感使浮在她脸上薄薄的一层笑僵硬了下来。

柳金华注意到了她情绪的变化,挽着和兰的手臂晃动:“不要紧的,和兰,你复习一年,也就是晚一年的事,我在师大等你。”张斯应和着柳金华,也如此说。柳金华和张斯的鼓励让她心里暖烘烘的。此前,她已经决定了复读。

每天老母亲都要在她床前坐会儿,看着她的样子心焦地叹息。母亲没文化,不会讲大道理,顶多会说一句:“这算个啥,往后的日子比树叶还多呢……”家门口那棵老槐树像呼应母亲的话似的,将浑身的叶子抖得哗哗响。它将枝杈探过门楼,伸进了院子,将满院染成了墨绿色。和兰躺在床上看着一团团密匝匝的叶子,扭过头去,两行清泪又滑了下来。

“妈,我要复读!”这天,和兰转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母亲闻言哎哎地答应:“只要你愿意读,妈就是要饭也供你!”人生第一次抉择,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决定。父亲病死后,母亲一夜之间似乎就老了。懂事的弟弟初中毕业就和老乡去了南方打工,临走时说,混不好就不回来。母亲除了将自己种的时鲜蔬菜载到县城早市换点儿钱零花,别无长技。复读,不仅耽搁一年青春岁月,还要花一笔费用,她更加怨恚。母亲当即放下手中的活计,出了门才盘算起能向哪家亲戚张嘴借钱。母亲走后,和兰翻看月历牌,这天恰是洳口大集。随后她也动身,想把家里养的那两只兔子拿到集上卖掉,顺便散散心解解闷。

近午了兔儿才卖出去。这两只兔儿母亲开春抱来养了两季,拿到钱,她心里挺高兴。就在这时,她遇到了同学柳金华和张斯,说了会儿话,他们分手。离开集市的时候很多摊位已经开始收摊。肚子不觉饿了,她想去集口的早点摊儿吃碗馄饨。还是小时候,一次从集上置办完年货,父亲带她和弟弟在那里吃过一次。这么多年那个摊位一直没变换地方。雪白的馄饨皮,翠绿的油菜叶,漂浮如絮的一绺紫菜,再捏上几粒透明的虾皮,馄饨吞到口里绵软欲化,咕咕叫的肚子唤起了她对一碗漂亮馄饨的记忆。但是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还不知母亲回没回家,也许还饿着呢,她着急回去给母亲做口吃的。想着,她将空兔笼在自行车后座上绑好,跨上车往家骑去。

大概半个小时的工夫,她一口气骑到了村后。玉米地里有一条小路,穿过这条小路再走几百米就到家了,顺着大路要多走三四里路。眼前这片玉米地绿秆匝地,波涛翻涌,那条小路似有似无湮没其中。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拐了进去。刚下到土路,就听身后响起玉米叶子噼噼啪啪被劈开的声音。她不敢回头,唯有脚下用力,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身后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急促,一个身影腾起将她和车子一起扑倒。颠踣在地的和兰本能地爬起来要跑,却被那人捽住,往玉米地深处拖去。和兰踢腾、挣扎,觉得那个人的胳膊和双手像两把大钳子钳住了她,拖了几米,也许十几米,也许几十米,那人将她往地上一掼,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嘿嘿声。惊恐中和兰见他掏出了那个东西,似乎还不怀好意地朝她抖了抖。见到那个东西和兰蒙了,彻底蒙了。那人上前,将她穿的半袖T恤往上一兜,罩住她的头,和兰的眼前黑了。

至此,她的记忆和李七月面前的笔录纸上都是大段的空白。李七月心中暗暗吃惊:蒙头强奸!这个手段头一次听说,可谓阴险毒辣。给他的直觉是,此人绝非初犯。

事发突然,和兰就像经历了一场噩梦,惊醒后才想起整个过程自己竟然忘记了呼救,哪怕骂他两声也好。那个鬼除了嘿嘿两声没说一句话。他不像是强奸犯,倒像是个小偷,悄无声地偷走了自己比金子还宝贵的贞洁。正午的阳光从玉米叶子的缝隙泻下来,将地里的杂草照得花花搭搭。整个玉米地像一座大的坟墓,她坐在地上哭了会儿,没有一丝风肯过来安慰她。左手一把、右手一把抹干眼泪,她起身找到自行车,扶起来就向派出所骑去。

李七月将材料在桌子上戳齐,交给和兰核对。和兰没看材料,关切地问:“你们啥时候破案?”

李七月叹了一口气:“有价值的信息太少了,你先回吧,等有进展我们会通知你。”

案子已经报刑警队出现场,走程序而已。这么少的线索,接下来,就是神仙又有什么办法呢?好在从和兰的衣裤上提取了检材,无非就是检材DNA信息入库,期待哪一天能有效碰撞。那一天会是哪一天呢?也许三年五载,也许十年八年,也许这个检材信息永远孤零零地沉寂在信息库里。这些事不可能全和事主交代,浇灭她背负那么大的思想压力而寄予警察的那么一点儿希望。李七月只能如是说。

他那声轻轻叹息在和兰听来就像一排巨雷轰隆隆滚过胸口,她痛苦地说:“可是,我真的记不起来了!”随之而来的是她排江倒海般地恸哭。和兰的哭声让李七月心烦意乱。

“你再好好想想……现在除了你,别人谁都帮不上你。他蒙住了你的眼,你听到了什么?或者闻到了什么?”李七月收起材料,还在坚持不懈地引导。

和兰趴在桌子上,将头埋在臂弯里,深深地陷入痛苦的回忆中。他的引导有了效果,和兰突然抬头说道:“他嘴上有烟味,很大的烟味!我还听到了他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还有——”她停了一下,似乎在判断着什么,然后语气坚定起来,“*胶鞋,我看见他穿着一双*胶鞋!”她将残存在脑海中的记忆呼唤出来,全部呈现给面前的这位警察杀伐决断。

已经站起来的李七月又坐回原位:“啥?你说啥?再说一遍。”

“*胶鞋!”从和兰牙缝挤出的几个字和她的目光一样又冷又硬。

这个新情况反馈给县局刑警队后,刑警队派技术员对现场再次勘查。那个他们勘查过的现场遍地痕迹,折断的玉米秸秆,被踩踏压平的野草,摔烂的兔笼,这些痕迹百无一用。有了*胶鞋的信息,他们拂开荒草,在玉米地上一寸一寸地寻找,果然发现了几枚残缺的鞋印。尽管残缺,但足够判断就是胶鞋的鞋印。浇筑石膏,鞋的印模成功提取下来。

和兰说出*胶鞋的时候,李七月心中暗喜,因为直觉告诉他,这个案子破了!事后他想,当时为什么突然产生这种直觉?是因为时间进入九十年代中期,已经很少有人穿*胶鞋了。

从和兰的描述来看,所谓的*胶鞋应该是从五十年代最先配给军队,随后在社会上流行的“解放鞋”。叫*胶鞋并不准确,这种鞋其实是草绿色的,帆布面,轮胎底,前脸有橡胶护头,防水、防滑、耐磨。这样的鞋很适合下地干活。

农民,这个庞大无边的群体没有吓住李七月。这个群体看似浩浩荡荡,放到案子里范围就缩小了。并不是所有的农民都爱穿*胶鞋,即使爱穿胶鞋的农民,穿起来这种鞋也是有时有晌:他们早上去地里干活时爱换上*胶鞋,草叶上的露水打不湿鞋面。再就是,下小雨时,将胶鞋当雨鞋用。

案发那天是个响晴天,妙就妙在这个响晴天上。那天围绕*胶鞋李七月问,黎黎记,又记了一页纸。记完了黎黎感慨说,这下知道了啥叫细节!和兰说,那双*胶鞋的鞋帮、鞋面都没沾泥。干鞋净袜,这怎么解释?不管他的身份,只能说这是他的偏好或是习惯。时间有时走得一咏三叹。在叹声里,怀旧与时髦的风尚交替流行。红塑料底布鞋在这个地方流行几年后,正在被花样繁多的旅游鞋替代。以前流行过的*胶鞋似乎被人们彻底遗忘了。脱离时代背景,有人保留着这样一种穿着偏好或习惯,是很跳眼的。

这么一分析,李七月觉得这个人不难找。

他自然先想到了退伍军人。还有一类人,别管穿不穿*胶鞋都要摸一遍,那就是辖区有强奸猥亵前科的人员,派出所有他们的案底。捋清思路,他去镇*府民*科要了近年退伍人员的名单。两个数加起来五十多人,这个数字一出来,这起案件就有了抓手。

他在外跑了几天,县局刑警队才将摸排工作布到案发现场周边几个派出所。每到一村,他先问邻居、村干部见没见这个人穿过*胶鞋?打听完,再入户见面。临走前划拉划拉人家床底下,再看一眼窗台上晾着的鞋子里有没有*胶鞋。这活儿别人怎么干他不知道,这套程序提前输进了他的脑袋,他要干就是这么干。每走过一家,就从名单上勾掉一个名字。一长串名单从头勾到尾,也没找到一双*胶鞋。

北方八月上旬雨水正殷,一场不紧不慢的夜雨让李七月忙得四脚朝天。*胶鞋像池塘里咕呱咕呱叫着的青蛙从犄角旮旯冒了出来。找不到*胶鞋麻烦,*胶鞋多了更麻烦。开始李七月连忙跑去排查,跑着跑着,腿就细了。再有线索上来,先甄别一下再决定是否动身。过了两天,大地重新接上了暑气,雨的影响消失殆尽。箭镞般的线索像天上的云彩一样飘没了。

一天上午,在大角,粮库保卫干部老唐叫住了他。洳口老百姓管派出所门前的十字街口叫大角。两条主街在这里交叉,四个街角宽绰,为镇上最繁华的场所。李七月驻了脚,老唐把一张老脸贴近他的耳根,神神秘秘的样子好像要言军事机密。老唐一张嘴,李七月的耳朵就竖了起来。老唐告诉他,国棉三厂的电工老郝经常穿一双*胶鞋。这个老郝李七月认识,是三厂后勤科电工组的电工。李七月结婚后他们一家在三厂家属院住了十年,那时妻子晓莹还在,家里安个灯接个线都是晓莹从厂里找电工帮忙。老郝就住在洳口街,走在街上也经常迎头撞脸,在他印象里没见过老郝穿*胶鞋。

下午一上班,李七月就去了国棉三厂保卫科。保卫科科长找人一问,电工组都在细纱车间抢修。李七月说:“正好,咱们就去细纱车间做一下安全检查。”在保卫科科长的带领下,他们在细纱车间看看消防栓,晃荡晃荡灭火器,就到了正在干活的老郝身边。李七月叫了一声郝师傅,老郝的注意力全在一个开了壳的电机上,抬头嗯了一声,低头接着鼓捣电机。李七月眼往下一溜,就看到了老郝脚上穿着一双*胶鞋。可是他注意到,这双*胶鞋与和兰描述的*胶鞋是不一样的:他的鞋不是草绿色的“解放鞋”,可能因为经常刷的缘故,鞋面颜色几近于白,但还是能够看出来鞋的本色是*的。鞋口高腰护踝,鞋的前脸有橡胶护头,后跟还有一截三角形状的护跟。

他一时恍惚。按和兰所述,她看到的*胶鞋不是*胶鞋,而是“解放鞋”,老郝脚上的鞋才是*胶鞋。难道和兰看到的是这种鞋?

离开细纱车间,从保卫科科长嘴里他知道了这种鞋的另一种叫法——电工鞋。以前国棉三厂一个电工作业时操作不规范,从线杆上被打了下来。那次事故后,厂里规定电工作业必须穿电工鞋。是不是电工才有这种鞋?答案是否定的。从后勤科得知,全厂七百多名职工劳保发放的都是这种鞋。上半年一次,下半年一次,从建厂时就是这个规矩。

直觉是直觉,现实是现实。要真是这种鞋,一个国棉三厂就够他喝一壶的。李七月感觉这事一下麻烦了,除了长肉,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件事情是轻松的。

从细纱车间出来,他看见了那排平房,那里是三厂的小车车库,一拉溜铝合金车库门整齐划一。李七月不想打这里过,但是车库又是细纱车间到厂门口的必经之路。走到最南边的那间,他抬了一下头,下意识地步子就慢了。车库门垂得死死的,里面隐藏着他久释不去的伤痛。

那年冬天妻子晓莹突然失踪了。

前一天他正好值班,临近下班前他给晓莹打了一个电话,告知自己晚上值班。晓莹说知道了,就挂了电话。其实他不打这个电话晓莹也知道他值班。三天一班,有规律。告诉家里一声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成了例行的程序。班后的一天,所里组织夜查,忙完已经十点多了。临回家了,才想起晓莹今天没找自己。晓莹的习惯是,只要李七月不值班,过了饭点准会打电话问他是不是回家吃饭。儿子在县城读寄宿制中学,一周回来一次。家里就他们两个人,两个人就这样找来找去。没接到晓莹的电话,他并没多想,往常忘了的时候也是有的。那晚开了家门,屋子是黑的。莫非睡了?他喊了声人呢?没人应。开灯看厨房是清锅冷灶,看来人还没回来。晓莹是工会干部,没有夜班。他纳闷打她传呼,一遍打过之后,没有回话。又打了一遍,然后守在电话机旁等复机。电话机就像一块沉默的石头。回娘家了?会闺蜜了?去学校找孩子了?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不顾时间已晚,他开始打电话,接到电话的亲戚朋友都说没见到晓莹。

确定晓莹失踪是在第二天中午。国棉三厂的梁副厂长当天上午十点有一个重要接待任务,直到九点半钟厂办还没见到其人影。厂办主任怕耽误事,打他电话,无人接听,传呼不回。电话打到他爱人单位,梁副厂长的爱人说,他昨天不是值班吗?厂办主任觉得这事不对,马上报给厂长。厂长临时推了提前安排好的活动,亲自参加接待。他们忙的时候李七月已经找到了厂里,到处打听晓莹前一日的行踪。送走了检查团,厂长才顾得过问梁副厂长失联的事。当得知李七月正在厂里找自己的妻子常晓莹时大吃一惊。那个半天李七月的脑子像开了锅,一会儿往坏里想,一会儿往好里想。当这两个信息碰到一起的时候,他的身子摇了摇,险些跌倒。

和梁副厂长同时失踪的还有厂里配给他使用的一辆桑塔纳。警察的老婆跟单位领导跑了,这事给了人无边的遐想空间。有的说,梁副厂长这条蛀虫赚得盆满钵满,跑到国外了。也有人说,梁副厂长刮拉上晓莹不是一天两天了。有的则猜测,横不是晓莹逼梁副厂长离婚,梁副厂长把晓莹宰了吧?这些浮言或多或少到了李七月的耳朵,像是来自遥远的天边,又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就是觉得和自己不搭界。晓莹失踪前他没有看出任何端倪,觉得这些传言没有一点儿可信之处。

摒绝浮言,主观上出自于一种抗拒的心理,他不愿意将晓莹和梁副厂长扯到一起。一个脏男人、臭男人,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左思右想给晓莹的失踪找到了一个貌似合理的理由:她只是厌倦了眼前的生活,到外边走走,总有一天会回来的。那她离开为什么不打一声招呼呢?随之而来的一连串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上来。等待她的日子如煎如焚,亦真亦幻。他眼前,晓莹突然就回来了,一次一次,每次都是悔恨莫及的样子。每天早中晚三遍,他给晓莹传呼留言:请速回家!

一周之后,晓莹被找到了。李七月不愿意承认也不行:她和梁副厂长确实就在一起。

三厂打扫厂区卫生的老阿姨和厂办主任说,每天天刚亮时,南边的那个车库里老有蛐蛐叫唤。正是天寒地冻的三九天气,哪儿来的蛐蛐?这间车库的钥匙查来查去,说是早被工会借了去,成了放鼓乐和舞台设备的库房,钥匙由晓莹掌管。下午,老阿姨忙不迭跑到厂办喊主任,说车库里的蛐蛐正叫着呢!主任跑到车库,耳朵贴门听了听,果断决定破门。

门打开了,工会的杂物堆放在车库的边边角角,梁副厂长的桑塔纳停在中间,车库的顶灯还亮着。他们手握着手,坐在车后排座上,晓莹的脸上和嘴唇像四月刚挂色的樱桃,晕染着淡淡的曙红色。两人神态安详,像睡熟了一般。车门边散落着一团团白花花的卫生纸。法医检测,卫生纸上残留二人体液。他杀?两人衣着楚楚,体无外伤,现场没有一丝可疑痕迹。难道是殉情自杀?自己的老婆与他人殉情,李七月恐怕会成为洳口镇的一个大笑话。他们往这个方向揣测了一下,担心李七月能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可是尸体检验结果也不是毒物致死。众人茫然无解,二人的死因一时打着问号。最后要将那辆桑塔纳移离车库时,发现车的油箱是空的。警方由此推论:两人在此幽会,如此寒冷天气,必然着车开着暖风。完事之后他们也许累了,在车上沉沉睡去。排放的汽车尾气含有一氧化碳,车库空间狭小又封闭严密,一氧化碳浓度逐渐增加……接下来,汽车油料消耗殆尽,发动机自然停机……晓莹的呼机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兀自响起。

李七月没想到晓莹会以这种方式离开了自己和孩子。晓莹走后,他一分钟都不想待在那个家里。家里的物品原封不动,把门锁了,将钥匙交到厂里。厂长没接,他看着这个可怜的男人,内疚地说:“晓莹没了,你也是三厂家属,这房子你先住着。”李七月谢了厂长,拿了钥匙。这个家此后再没进去过,经年累月,那把锁和他的心都锈成了一块死疙瘩。

这么多天,和兰脑子里一帧一帧回放着自己当天的活动:早上母亲出了门,随后她也走出家门。到集上就直奔鸽子市,那里卖鸡、卖鸭、卖鸽、卖猫、卖狗的乱哄哄臭烘烘已经成市。将近中午,她才将兔子卖给一个老头儿,接着看见了同学柳金华和张斯。回家,下了村后玉米地里那条小路,她耳边响起了玉米叶子被劈开的唰唰声,那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近,那个人就像一条恶狗从身后将她和车子一起扑倒……

不对!为什么对啥都印象模糊,唯独记下了那双*胶鞋?是因为那一帧是他毁灭自己之前,进入眼中的最后画面吗?不仅如此!这双*胶鞋似乎在她眼里出现过。之前呢?到集口下了车,推车往里走,自己的鞋后跟被人踩掉了,她低头看到的就是一双*胶鞋?对!抬脚提鞋时她还回头剜了一眼身后的那个冒失鬼。那个人长什么样,她可是完全没注意。有的人路盲,有的人脸盲,有的人既是路盲又是脸盲,路盲脸盲者以女性居多,在突发或不经意的情况下更别提了。那个男人似乎还朝她笑了笑,说了声抱歉或对不起。男人一道歉,她还为自己的促狭感到不好意思,推车紧着走了。

这些情况有没有用呢?无论如何应该向那个警察反映一下。不待她动身,李七月自己便找上门来了。

他从随身的挎包里先掏出了一双半旧的解放鞋,和兰的眼睛一下就定住了。接着,他又掏出了一双电工鞋。和兰两下里看着,不知何意。

解放鞋是李七月托粮库老唐淘换来的,这种鞋市面上已经见不到了,老唐问了几个人,才从粮库一名职工的大舅哥手里找到这么一双。电工鞋是从派出所对面供销社针织鞋帽组借的,全新。针织鞋帽组的詹旭红听说他找这样一双鞋,拎着鞋带从柜台底下揪出一串,扑腾腾抛在柜台上,要几双,让李七月随便拿。李七月说一双就够了。詹旭红问他找这鞋干啥?还没容李七月说干啥,詹旭红话题一转又要跟他叨咕叨咕她家的赌鬼老魏。李七月心里有事,实在没工夫听她诉苦,说:“你先忍两天,等腾出空儿来我给他装进去算了。”说完,装起一双鞋就出了门。留下詹旭红仰脖儿透过门市部的大玻璃在街上打捞他的身影。

李七月把两双鞋在和兰面前摊开,问:“那个人穿的是这样的?还是这样的?”

和兰看着解放鞋,嘴唇哆嗦着,眼泪滚落下来。

李七月说:“你可看好了,确定?”

和兰咬着嘴唇说:“确定,那双*胶鞋别让我见到,见到我就吃——了——他!”她咬着牙,一字一句。

李七月暗中松了口气,将两双鞋子收了起来。

和兰说了之前自己在集上被“*胶鞋”踩掉鞋跟的情况,这是一个新收获。李七月据此判断,搞不好她入集的时候就被嫌疑人盯上了。见他听得认真,和兰问:“这个情况有用吗?”

李七月说:“有用!当然有用。像这样的情况,你再想想,想起来随时呼我。”他撕了一角废报纸,找笔将自己的传呼号写上,递给她。那张过期报纸让他想到,现在已经是开学季了,为什么和兰没去上学?他问和兰,和兰回答:“不想读了。”他又问:“为啥?”和兰说:“不想读就是不想读了,不为啥。”要是因为这起案件让她放弃学业就太让人痛惜了。李七月想劝劝,看和兰倔强的样子,想不起怎么开口。和兰领会了李七月的好意,补充说:“心乱了,书也就读不进去了。”李七月没再言声。看来,这起案件不可避免地改变了一个姑娘的人生轨迹。有些事情发生了,任谁都改变不了它的走向。

李七月要离开时,正好遇到一个老妇人载着一袋子面粉进门。老妇人看见他打了一个愣,随后垂下眼睑。他想,莫非这就是和兰的母亲?他上去帮老人将面粉从车上卸下来。和兰上前说:“妈,这是李警官。”母亲没说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口气犹如一块儿石头压进了李七月的心里。李七月转头要走,被和兰母亲叫住,老人以恳求的语气说:“李警官,求您……”李七月以为老人会要求自己赶快破案,老人说的却是“您来的时候能不能别开警车”。李七月愣住了,警车?他明白了,老人说的警车是他开来的停在很远处的那个画着蓝白道的三轮挎子。和兰怪母亲:“妈,您咋那样!人家为了咱。”李七月用手势止住和兰,连忙向老人道歉。为了减小对事主的影响,来的时候他特意换了便服。看来事主的敏感脆弱超过了他的预想,他有意将车停远,还是被她看到了。和兰家轻易是不能来了。想到此,他恨不能立即从这对母女面前消失。

回来的路上,他想着和兰提供的新情况。

本来他想联系刑警队的,让他们把案发地附近的地块归属摸清楚,说不定是正在附近干活的农民干的,看来没有必要了。嫌疑人从集上尾随而来,一路上和兰都没注意。尾随强奸,不是拦路强奸。那么,这起案件的中心无疑就转移到了集上。

据县志记载,洳口大集系本县四大集市之一。明代初期形成,清代中期达到鼎盛,赓续至今。每逢阴历一、六,洳口为集。就是说,每月初一、初六,十一、十六,二十一、二十六,每五天一个集。洳,潮湿低洼之地。洳口,洳河之口。山区和平原在此交界。由此往北是绵延的燕山余脉,涓涓山泉在上游密云汇集,在洳口出川成河蜿蜒于平原之上。南下三十里与泃河汇合,后注入蓟运河,最终入渤海。这样一个地理位置使之在较长时间内形成了很大的影响力。集上不仅有成趟的牲口市、粮食市、日杂市、服装布匹市、水果蔬菜市,还有很多临时散摊儿。每个集商贾云集,五方杂处,填街塞路。

老百姓的日子离不开集,一则他们自产的蔬菜水果要到集上去卖,二则过日子和手使的东西要从集上买。一买一卖间,不仅交换了商品,还交换了信息。老百姓从集上回来,就等于有学问的人看完了一沓报纸,不仅知道了张家长李家短,还知道了哪个国家和哪个国家要打起来了。集,在乡下是个热闹的去处,是编在老百姓劬劳平淡日子里的一朵小花。集上的人摩肩接踵,不外乎两类,追集的和赶集的。那个“*胶鞋”推着自行车,之后骑车尾随。这就确定,他不是到处追集的买卖人,应该是个赶集的。既然是赶集的,就远不过十里八村。想着想着,他脚尖勾挡,手上用劲,将三轮摩托的油门拧到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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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啄木鸟》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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