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对本地方言有些兴趣,虽然偶有觉得土气、叫人尴尬的时候。一年夏天,与妻走到白洋淀,非常热,人们纷纷蹩进一个冷气充足的大厅避热浪。有人离座,马上就会有人抢过来占座。当我和妻起身的瞬间,一只胳膊横空伸出,按住两张座位,并大声招呼同伴:kuairliedi(吾乡同仁当一目了然),我和妻相视一笑,知是他乡遇乡亲了,且不打话,离了凉快大厅,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句话,我敢说,只有我的老乡说得出。为了这一点兴趣,我时不时写些小文字,算是心得、记录,你知我知的窃喜,延伸开去,能伸多远就多远,乐此不疲。
曾经与某重庆高中老师叫做百媚生花的网友互粉,一天百老师给我一篇文章,《石泉方言中的特色词汇》,说他发现有70%以上的词汇与其川东乡音相同,想知道三峡出口的鄂西南一带是否也有重合的。我细细一看,不想千里之外、位处秦巴腹地的石泉县,其方言词汇,有很多就藏在我的记忆深处,比如,“灶鸡子——蟋蟀”、“连把肚子——小腿后部”、“癞蛤(k)包——蟾蜍”、“蛐蟮子——蚯蚓”、“戳拐——惹了祸、出纰漏”等等,哦买噶,这不是穿越吗?这不是我们乡下最土的说法吗?就连吾乡本邑,听得懂、会说的,料想也是不多了。方言,承载的是一些或远或近的记忆。不记得在哪看到的一个消息,大致是,在西亚某地有一个村落,他们自称是秦人之后,*皮肤黑眼睛,操一种非常奇怪的语言,当地人一致认为是中国话,某一天,真来了中国人,认真一听,有点儿像陕西话,可是一个字一个音都听不懂;找来陕西一带的方言学者,亦是茫然。让人感觉,这个“方言岛”,就像飘浮在碧空中的一片薄羽,只得发无端的幽思了。
乡音与普通话的对应关系,有时候会很密切,合丝合缝,有的却相差比较大,甚至南辕北辙。举个例子吧。啄木官,啄念zhuá,诸君要是以为说的是啄木鸟,属于“望文生义”,事实上,我家乡没有啄木鸟,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我们说啄木官,是指蚱蜢。蚱蜢是标准称名,乡人将其乡音化,再顺手加一点花哨,存于口头尚可,写出字来,写成蚱蜢官儿,字形无歧义,字音不吻合;按字音写,啄木官儿才对,字形又给人引向啄木鸟去了。
春天来了,城里人到乡下采野菜,踏春,近自然,很是应景。农人没听说谁采野菜的,除了饥荒年成,青*不接时,野菜充饥,那是无奈。在一个叫做木鱼山庄的地方,我今年第一次有了采野菜的经验,野菜名字叫“鸡不啄”,这里的啄,非得念zhuá不可。鸡不啄是什么?就是野油菜,采的呢,是其嫩嫩的尚未开花的苔。为什么连鸡都不啄呢?这种野菜,有一股“冲”味,正是做“冲菜”的好材料。当然,春天里,最应景的食材,莫过香椿。香椿上市,以两为单位售卖,只要不是价钱高得离谱,家家户户都会买一点回去尝尝鲜。其实,香椿非常好成活,和杨树柳树一样,掰根枝,插在地里,有水分,就可以发芽。非得叫香椿树,而不叫椿树,是因为,还有一种臭椿树,那树也在早春发芽,也是发紫色的芽,由紫转为灰白。唯一的不同是味道奇臭。人们不可能把两种椿树弄混,因为它们有很明显的区分度。
我们地方,吃香椿就那么几天,一般的吃法,也就是切碎炒鸡蛋。现在多了些讲究,有凉拌的,有炒腊肉的。说到炒腊肉,还是干香椿比较好。干香椿和腊肉的绝配,则是做馅儿包饺子。
我感兴趣的是,我们不说香椿,而说春天芽儿。诸君细想想这个词,春天,芽,都是一掐就出水的词,再加一个儿化,得有多水灵。还有更妙的,那就是,把香椿直接叫成:
春天儿。
.3.20
(鸡不啄)(春天儿)张士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