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说警营诗人钟子曰一直在信访处干着替别人灭火的差事,终日鸡零狗碎,口干舌燥。闲来临帖,永和九年东晋名士们避世清谈的生活令他神往。本以为仕途无望,不料时来运转,钟子曰稀里糊涂地成为公安局要害部门的主管。从众人眼中的迂腐诗人,到八面玲珑的官场油条,他迅速完成了蜕变。人生的盛宴似乎刚刚开始,可随着作为他升官助力的一系列推手渐次露出峥嵘,他终于意识到,这场盛宴的代价是他难以承受的……
盛宴
文/宗利华一钟子曰不得不承认,在侍弄花草方面,自己实在外行。旺蓬蓬一丛榕树搬回家,再怎么精心伺候,没过几天,叶子会哗啦啦落一盆儿。更别说那些开花儿的,刚摆到客厅里,花骨朵儿还艳得耀目,不久就会一片残红。几年前,钟子曰居然把一株铁树也摆弄枯了,遂不再对养花养草感兴趣。看来,有些嗜好是没法培养的。这日午后,钟子曰正在步行去单位的路上,忽就想起这档子事儿。一扭头,见那铁栅栏内正有一株干枯的蔷薇,猛不丁儿他停住脚步,脑子里冒出一句话,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看着,品咂着,突然注意到一个胡须头发都白了过半的老头儿在盯着他瞧。钟子曰被看得有些心虚,就问:“老先生,你拿这种眼神儿看我做什么?”老头儿面带微笑:“我给你相相面吧?说对了,你赏我一壶酒钱。说得不对,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钟子曰嗤笑:“我这辈子从来不信这些。”老头儿却不肯罢休:“你信不信没关系,我又没逼着你信。我看你像个文化人,和你扯几句闲篇而已。有些东西,说是迷信,生命力旺着哪!就说烧香磕头这套事儿,几千年了,不照样红红火火的?逢年过节,你也要放放鞭炮,祛祛邪,对不对?据说国外一些领导人,逢着大事儿也要去请大师看星相,其实道理相通。”钟子曰问:“大街上那么多人,老先生怎么就注意到我了?”“这个简单。你站在那里,端详那丛花,老半天一动不动。这哪里是在看花?分明是回忆这大半辈子。这半生操劳呀,打拼呀,浑身疲惫,到头来却一事无成,这人生过得究竟有什么意义?”钟子曰被说中心思,不由得微微点头。“也没什么奇怪,一岁年龄一岁心,什么年纪想什么年纪的事儿。”钟子曰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是在路边摆摊算卦的,看来不是。”老头儿一笑:“那你还想让我给你解一解吗?”钟子曰看看表,时间还早:“说说也无妨。”老头儿说:“刚才我说你是文化人,其实不完全对。你眉眼里虽说带着一点儿,但肯定不在文联啦作协啦之类的文化单位。现在要干什么去?上班吗?按说这几天你们该很忙,为什么现在才走?”钟子曰好奇:“你怎么知道这几天很忙?”“开两会嘛。你们公务员哪能清闲得了?除非你在单位里头是闲云野鹤。何况你这当警察的,肯定更忙。”钟子曰更奇怪了:“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老头儿拿手一指钟子曰的眉心:“还是在这里头。”这会儿,钟子曰真的对老头儿有兴趣了:“那您给我看看未来吧。”老头儿眯着眼睛端详他半天:“问仕途吗?我第一印象,你好像没那么大野心。”钟子曰半真半假地说:“老爷子您错啦,哪个男人不想活出个样子来?你要是能看到我的结局,就实话告诉我,省得我再浪费时间,削尖脑袋去钻呀。”老头儿哈哈一笑:“这话有点儿水分,但可以证明,你多少心存希望。蒲松龄都那么大岁数了还要去考科举,为什么?心还没死,还想弄个乌纱帽戴戴。既然你这么问,我就仔仔细细给你瞧瞧。”说着,老头儿上上下下端详钟子曰的脸,钟子曰居然蓦地感到某种压力。片刻,老头儿点点头,“你有官运。”本来钟子曰觉得这老头儿还是有些说道儿的,但一听对方说自己有官运,意识到老头儿也不过如此,即便比寻常算卦的有点儿文化,骨子里还是一样的——拣好听的说。自己究竟有没有官运,自己心里最清楚,否则这些年真是白活了。不过,他还是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愿闻其详。”老头儿摇头:“一般到这个时候,大师都会说,天机不可泄露。不过,”老头儿又说,“还有一些说法,你这人跟花呀草呀的有缘。”“这你可说错了,我连铁树都养不活。”继而钟子曰明白了老头儿的意思,笑了,“难道我还有桃花运?那就借您吉言了。”老头儿意味深长地看着钟子曰:“几年前你有过一次,你也别不承认。”钟子曰心中一凛。“别紧张,我说的有缘不完全是这个意思。花开花谢,春去秋来,万物有盛必有衰。”见钟子曰不语,老头儿转身慢悠悠走了,一边走,嘴里还念念有词,“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这话是古人说的,后来有人接了一句,盛宴过后,泪流满面……”钟子曰心里又是一颤。单位离钟子曰家不远,过两条街就到,平日里,他上班都是步行。他一边走一边琢磨老头儿的话,到单位门口,还是不得要领。市公安局信访处在大院西侧,一栋二层小楼,一楼的几间房子就是他的办公地点。那楼已有些年月,墙体的缝隙间有杂草生出来。远远的,他就听见吵嚷的声音。办公室门前,孟飞处长正跟一男一女应付着,孟飞的身子半侧着,看架势随时要跑。顿时,一股子烦躁从钟子曰心底涌上来。正琢磨着怎么躲过去,不料孟飞早就瞧见他了:“钟处!你来得正好!这是你接的案子,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钟子曰见躲不过,只得走过去。那一男一女一起转身瞧着他,男的说:“我见过你,上回我们来,不就是你接待的吗?你跟我们说马上就解决,可到现在还拖着。”女人立即接上:“瘸子跟派出所的老黑是亲戚,派出所护着他!明明他占我家两垄地,硬说是我占他的。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前一夜,钟子曰跟几个朋友喝酒,有点儿高了。整整一上午头脑混沌,没等下班,早早回家睡个午觉。醒过来时,上班便有些迟。本来,路上透透气,又加上偶遇那老头儿,已经清爽了不少,此刻被这对男女一搅,脑子顿时又浑浊起来。那女人却是不依不饶,身子往前一凑,唾沫星子溅到钟子曰脸上:“我们庄户人靠什么吃饭?就靠几垄地。割倒棒子就种麦子。瘸子满村子转着发狠,说要是我在那两垄地下种子,出来苗儿他就给我拔!你瞧见没?你大哥这身子败了,打不过人家,连瘸子他都打不过……”男人嘟囔:“问题是他不是真瘸!再说咱老实人,这辈子从小到大都没和人动过手……”女人扭头,咬牙切齿:“你不说话能死啊?”转回身来,面对着钟子曰,“你是钟处长,对不?你说,我一个女人家,你让我怎么办?”钟子曰抓抓头皮,慢条斯理:“可我听说,你把那男人的下身给抓坏啦?”女人两眼一瞪:“这死瘸子!睁着眼说瞎话。你到俺村里去问问,他裤裆里那玩意儿到底谁给抓的?我们西村儿不有个小寡妇吗?男人叫车给撞死的。有天到井上挑水,那个不着调的在一边儿调戏人家。你说也巧,叫他老婆碰见啦,当晚上回家就揍个狠的!第二天赶上俺两家子为地的事儿打仗,你说,怎么算是我抓的?”“你两家一吵架,医院里去,你说这算怎么回事儿?”钟子曰尽量放缓语气,像是跟女人商量。此时不能刺激对方,但基本原则也不能丢。否则你一松口,被抓住把柄,就是个麻烦。“事情嘛,得一件一件办。地的事儿归地的事儿,不就两垄地吗?顶多重量一遍。可打伤人,是得追究责任的。听派出所的民警说,你当时可能也是一激动,没个准头儿,下手也不知轻重,对不对?”“啊呀,你到底信谁?我一个女人家,再激动,再没个准头儿,我不会抓他脸撕他头发啊?我不会撕烂他的狗嘴?我又不是个女流氓!”“你说是他老婆抓的,谁作证?医院里送。”女人冷笑:“死瘸子赖上我了对不对?你们信瘸子的,不信我的,对不对?”“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瘸子说了算,证据说了算。证据是什么?你俩打架的时候,有半村子的人在看热闹,个顶个都是瞎子吗?”“我算是弄明白啦,你跟那王老黑也是一伙的!”费半天口舌,事情依然僵着。钟子曰不能急,他干的就是这份差事。“我看,咱别站在这儿了,先到我屋里去,喝口水,润润嗓子。我打个电话,把派出所长叫来。这个所长啊,我也早想数落数落他了,这么一点儿小事儿都办不利索,他怎么混上所长的?”女人脸色稍缓:“你别忽悠我啊!农村人没文化,到市里来一趟不容易。”进了办公室,钟子曰先取出两个纸杯泡茶,然后抓起电话,虚张声势,便开始教训那边儿姓王的所长。另一头的所长顿时醒悟,事主就在钟处眼前呢。于是一唱一和,答应马上就赶过来。说是马上,钟子曰知道,从下面到市里,至少一个小时。一个小时里,钟子曰不跟两口子聊案情。聊什么呢?聊地里收成,聊化肥、农药,聊玉米、花生。他出生在乡下,从小没少干农活,对此类话题并不陌生。等王所长夹着个小包急匆匆推门而入,他已穿针引线,将一年四季地里的活儿都梳理了一遍。好说歹说,总算把人劝上警车。王所长却又折回来,悄声说:“钟处,一块儿吃顿饭吧?老是给您添麻烦。”钟子曰慢慢悠悠地说:“饭我看就别吃啦。你千千万万把这事儿摁下去。你知道,那两口子估计也知道,明天上午,全市的大腕儿都在宾馆礼堂那儿,吹响集结号。这节骨眼儿上你要添乱,真是不长眼。”所长连连点头:“知道,知道。”场面话点到为止,钟子曰随手递出一枚甜枣:“放心吧,这事儿我不给你通报。”接着忍不住又问,“你跟我透个实底儿,男人那东西,真是被这娘们儿抓的?”所长脸上的笑便有内容:“这还有假?咱们到那儿的时候,娘们儿手上还死死地抓着不放!当时肿得挺吓人,后来让医生一收拾,消下炎去,好看多了。只是这娘们儿太难缠,一分钱也不掏!本来想拘她,又怕拘出事儿。”钟子曰问:“能有什么事儿?够不上?”所长稍稍犹豫:“下头的事儿,比较复杂,扯扯耳朵腮帮子跟着动弹。不瞒钟处,这女的有个很近很近的亲戚,就在我们县局里头,还是个领导。”钟子曰暗骂一句,又问:“她来这里,也是那亲戚的主意?”所长没出声,那就等于是默认。钟子曰说:“你回去,先找她这个亲戚汇报,顺便告诉他,那娘们儿要再来,我就直接打电话,让你们县局一把手来接人。”送走这伙人,钟子曰仰天长叹,这日子,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来到办公室一角的桌子前,铺下宣纸,打算再临一遍《兰亭序》,让心情平静一下。可是,笔上蘸墨,举在那里,却找不到第一笔下去的感觉。习练书法是钟子曰多年的爱好,修身养性而已,跟书法家没法比。不过,局里每次举办书画展,倒常见他的墨宝。有喜欢的前来讨要,他也不吝啬,知道自己的字儿还嫩,打不进市场,换不来酒钱。写下“永和九年”四个字,钟子曰站在那里,歪着脑袋,稍一端详就觉得沮丧。笔画间,分明没有灵动之气,多的却是浮躁。手机响了,是城区分局刑警大队长何刚,当年读警校时的同学。何刚上来便问:“要我去接你吗?”“接我去干什么?”钟子曰说完才一拍前额,记起中午何刚就对他说,在省厅任职的老同学肖振鹏过来了,晚上几个同学一聚。那时,钟子曰半梦半醒,竟给忘得一干二净。他忙问,“小四儿到了?”当年在远山警校,这三人住同一间宿舍。舍友里头,何刚年纪最长,钟子曰排第三,肖振鹏比钟子曰还小几个月,于是都叫他小四儿。何刚提醒:“老钟,以后不能再叫小四儿啦!人家振鹏大小也是个副处级。”下班时间快到了,他先给老婆许佳惠打“肖振鹏来了,晚上几个同学聚会。”佳惠冷笑:“以后你回家吃饭的时候给个话就行。”钟子曰嘿嘿干笑:“当老师的,看问题角度果然不一般。”赶到酒店,肖振鹏早坐在大厅一角的沙发上了,身边坐着另一位女同学崔亚男,是刑侦支队禁毒大队大队长。到房间坐下没一会儿,另几位同学陆续都来了。老同学相聚,总不缺话题。喝酒的时候,钟子曰突然记起午后遇到的那个老头儿,顺便当笑话说出来。何刚问:“他看出你是警察?你就穿这身儿?”钟子曰点头:“我都查过,身上一点儿标志都没有,腰带都不是警用的。”崔亚男不以为然:“你敢保证从来没见过这号人?”钟子曰说:“真想不起来。”“那老头儿没给你算算别的呀?”“他说我最近要交桃花运。”崔亚男哈的一声:“这也算稀奇?你那桃花运,就从没断过。”钟子曰一脸严肃:“以前是,现在不是啦。”肖振鹏插一句:“本性难移。”这边儿正笑闹,孟飞的电话猛不丁儿打进来,问钟子曰:“在哪里潇洒?”钟子曰马上意识到,这酒十有八九喝不成了。果然,孟飞说:“刚接到彭局电话,香树街那边儿又发生火灾,需要我们马上去灭火。我这边有点儿事实在走不开,只好麻烦老弟。彭局已经在半路上了。”钟子曰暗骂一句老滑头,心说,每逢这种时候你都走不开。但也不能拒绝,只得先行告辞:“老肖,你们先喝,我去摸摸情况,没我什么事儿就会赶紧往回跑。”未完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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