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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欣赏小镇人物文聂耶,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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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人物(短篇小说二题)

文/聂耶

谭鞋匠

谭鞋匠是三峡移民那一年迁到先锋镇来的,一家三口,两个大人,一个孩子。*府给他在镇上的国道边划了一块宅基地,砌了一栋两层高的小楼,他便在这儿安了家。

谭鞋匠自然姓谭,四十岁出头的样子。他个高,体瘦,皮肤很白,是那种略显病态的白,对着阳光可以看见他皮肤下细密的血管。他真名叫什么,没有人知道,他老婆喊他老谭,他儿子也喊他老谭。这就奇怪了,但毕竟是人家的私事,谁也不好细问,于是街坊邻居也都跟着喊他老谭。

在老谭没来前,先锋镇上是没有鞋匠的。镇上有裁缝,有电工,有剃头匠,有木匠,有泥瓦匠,有挑粪工,有唱戏的草台班子,有念经化缘的和尚,但唯独没有鞋匠。这也是个奇怪的事情,也许是本地的人手巧,鞋子破了面,找块碎布,拿上针线,三两下就能缝上;鞋子漏了底,弄块皮子,用强力胶一粘,太阳下捶紧晾干,穿上又能走个十天半个月。本地人不讲究式样,要的是实惠。没有顾客,过往的鞋匠在先锋镇自然立不住脚,他们有的迁走了,有的改了行。老谭搬来后,便成了镇上唯一的鞋匠。

俗话说“行商坐贾”,修鞋的撑不起一个铺面。他们要不是在集市上摆个小摊,要不就挑着挑子走街串巷地揽生意,所以鞋匠多半算是“行商”。老谭却不同,他在家等生意。

老谭将房子靠国道一面的墙拆了,把内侧的卧房改成一间对外的门面。他添置了木柜、矮桌、长椅,还有各种工具,然后请人做了一个红底白字四边鎏金的招牌,挂在门的正上方。招牌上写四个大字:老谭鞋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百年老店。老谭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在门口点了十串震天响的鞭炮,鞋店就算正式开张了。

开张那天恰逢赶集,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先锋镇终于又来了一个鞋匠,大家觉得很新鲜。

“百年老店?那不是修了一百年的鞋子,吹牛吧?”

“修鞋的想在这里养家糊口?我看难,招牌再大也没有用。”

“不知道这个鞋匠能支撑多久?”

……

人群里说什么的都有。

老谭一点儿也不在意,他带着老婆、孩子在店里招呼客人,端茶倒水,分发瓜子糖果,介绍店里主营的各项业务,气氛热热闹闹的。一直到黑了天,人们才三三两两地离开。

等过了头几天的热乎劲儿,来老谭店里的人就明显少多了。再有街坊邻居路过鞋店,也只是远远地往里面瞧一眼。鞋店门口冷冷清清的,里面也是安安静静的。

没顾客的时候,老谭坐在柜台后面的工作台上摆弄鞋子;有客人来了,他抬起头,笑着打个招呼。有业务谈业务,没业务,他旋即又埋头继续手上的活计。

忙完了手上的活儿,老谭会看看书、读读报,他还喜欢听听京剧。镇上的时间流动得很慢,他心里很平和。

老谭的儿子也常在店里玩,他在镇上读小学,刚读一年级,长得虎头虎脑。下午放了学回来,他趴在老谭的工作台上做作业。毕竟是孩子,做着做着便走了神。他有时候偷看老谭摆弄鞋子,有时候偷偷地拨弄那些修鞋工具。老谭的工具都放在台子上,一排排整齐地码着。小孩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痒痒的,哪一件都想玩玩。

等到屋前屋后的房顶上升起袅袅炊烟,鞋店就打烊了。在家吃过晚饭,老谭会牵着老婆、孩子去外面走一走。他们去镇上的小火车站,看“呜呜”叫唤冒着黑烟的火车头;去水库边看撒网捕鱼的村民,还有光屁股游泳的孩子;或者顺着国道一边走一边数南来北往的汽车……

镇上没事干的闲人很多,但一家人结伴出来散步的却从来没有。大家看着老谭一家在夕阳下被拖拽拉长的背影,觉得很稀奇,又觉得很温馨。

来鞋店的次数多了,大家渐渐看出老谭和以往鞋匠的不同处:一是老谭店里修鞋的工具特别多,且齐,鞋拐、鞋撑、三角刀、锤子、钳子、矬子、锥子、钉针、螺丝、扳手、起子……大的、小的、长的、短的,各种型号各种类别,足有上百件,专业;二是老谭技艺了得,什么鞋子都能修补,布鞋、皮鞋、胶鞋、运动鞋、高跟儿鞋、长筒靴……他用碎布,用小牛皮,用针线,用强力胶,用细头钉子……因鞋用料,讲究!

如果非要说点儿老谭的缺点,那就是慢,用他的话说叫“慢工出细活”,用镇上人的话说叫“呆”。这也符合老谭的性格,他说话做事都是慢条斯理的,和本地人的火爆性子截然不同。

有顾客把破损的鞋子送到老谭店里,老谭并不急着动手修补。他把顾客引到沙发上坐好,泡一杯好茶,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提着鞋子回到他的工作台边。他先要把鞋子从里到外细看一遍,边看边聊几句闲话。

“看这鞋,您脚有点儿内八字?”

“是。”

“在外面跑得多吧,鞋底磨得厉害?”

“是,我跑业务的。”

“鞋缝里有土,不是本地的?”

“佩服,我刚从外地回来。”

老谭“嘿嘿”一笑,这才拿起台上的工具,动手修鞋。

鞋子修好了,他还要给鞋子“包个浆”,或擦净或打油,拾掇拾掇,然后送到顾客手里。顾客把鞋接过来,简直有点儿诚惶诚恐,这鞋还是自己送来的鞋吗?面子焕然一新。顾客把鞋子翻过来倒过去,怎么也找不着鞋子之前破损的地方。

除了修鞋,老谭也制鞋。夏天里穿的凉鞋,冬天里穿的皮靴,小孩儿穿的虎头软底毛线鞋,老人穿的千层底老布鞋,漂亮妹子穿的高跟儿鞋,年轻伢子穿的尖头皮鞋,他都能制。

给顾客定做鞋子,不用对方说号码,只说好要什么料子、什么款式,老谭绕着顾客走两圈,再看着顾客走几步,就行了。制鞋要三天,三天后来取。到了取鞋的日子,顾客来了,新鞋搁在柜台上,顾客拿起鞋往脚上一套,软硬恰到好处,尺寸分毫不差。

镇上开饭店的包老板,年轻时候出过车祸,动手术后走路有点儿跛,左腿比右腿短一点。老谭给他制作的鞋子,外表看和正常鞋子无异,但里面的鞋底却厚薄不均,正好弥补包老板脚的缺陷,让他能和普通人一样行走自如。经常上山砍柴的李大个子,在老谭这里订了一双登山鞋,鞋钉很深,抓地很牢,在山上跑起来如履平地。老马家的孙儿在市里读初中,老谭给他制了一双白跑鞋,这鞋子鞋底弹性十足,又轻巧又合脚,他穿着在全市的运动会上长跑得了第一名。

老谭能制鞋,自然也能仿制鞋。镇上年轻伢子、妹子看电视、电影,里面的主角穿的鞋子精致漂亮,高端大气,自己也想弄一双来过瘾。他们便将鞋子的款式用手机拍下来,然后找到老谭的鞋店要求仿制。老规矩,作鞋要三天,三天后来取。鞋子制出来了,和照片一模一样。他们把鞋子穿在脚上,走到大街上,谁也看不出是一件仿品!

老谭的名声随着这一双双的鞋子越传越响,大家早已不喊他老谭了。在外面遇见他,都很客气地喊他一声谭师傅。

有动歪脑筋的人私下里找到老谭,要在他这里订制一批仿制的高档鞋子,价格好商量。

老谭在工作台上摆弄鞋子,头也不抬,说:“仿制一双鞋,那是图个乐;仿制一批鞋,那性质就变了,不做。”

“姓谭的,你一个外地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眼里冒出凶光。

老谭这才抬起头,他看着来人,把手一扬,手里的绣花针带着一根细黑线“嗖”地插进说话人边上的墙壁里。对方还在愣神,老谭手一提,线又牵着针飞回手里。老谭继续低头做活儿,剩下一屋子的寂静。刚才说狠话的人,一瞬间走得干干净净。

说这事的人也是听别人说的,自己并没有亲眼见过。但说起当时来人的凶狠、老谭的冷静,还有那根绣花针“嗖”地飞出去插在墙上的情况,宛如亲眼所见。

“吹牛吧?谁能把针插进墙里,我不信!”围观者里有人质疑。

“你不能,不表示谭师傅不能,有本事你去试试?”说话的人立刻跳起来反驳。

“那……我可不去!”质疑者马上认了怂,引起周围人一片哄笑。

镇上的五保户,穿的鞋子都是谭师傅免费制作的;镇上敬老院里住的十几个老人,脚上的鞋子也是谭师傅捐赠的。平日里,谁家有红白喜事,谭师傅人不到,包封是肯定会到的。提起谭师傅这个人,镇上没有谁不伸大拇指。如果有人去找他的麻烦,那是电线杆上绑鸡毛——好大的掸(胆)子。

谭师傅的名气已经不只是局限在本地,镇上的人经常看见挂着市里车牌的小车在先锋镇上出没。汽车将谭师傅接出去,事后又将他送回来。

“啧啧,了不得!做鞋子都有专车接送,谭师傅这手艺,硬是上了天呢!”镇上人看着这一幕,啧啧感叹。

一天*昏,正是鞋店准备打烊的时候。一辆警车从镇外径直开到鞋店门口,车上下来两个民警,快步走进了鞋店,紧接着,谭师傅被他们带上警车离开了。前后不过五六分钟的时间,街坊邻居还没有作出反应,警车已经消失在夜幕里。

“谭师傅这是怎么啦?摊上什么事了?”

临近的街坊邻居纷纷赶到谭师傅家里,大家拿着手电、举着火把,把夜空映得雪亮。

“谢谢大家关心,公安局不是来抓老谭,而是请老谭去帮他们破案呢!平日里他们也经常过来,只不过今天事发突然,他们才开的警车,惊扰大家了,实在对不起!”谭师傅的媳妇站在门口给大家解释。

“谭师傅还能破案?”众人这才联想起平日里那些进出小镇的汽车,看来类似的事情确实不是一次两次。

谭师傅是第二天下午被车送回来的,镇上的人听了消息,全涌到鞋店里,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鞋店开张那天的情景。

“谭师傅,公安局找你干什么了?”

“谭师傅,你是怎么破案的?给我们说说呗!”

……

谭师傅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他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案子的事情,我现在不能说,等案子破了,大家自然就会知道。”

又过了几天,电视台、报纸大张旗鼓地报道了市公安局破获一起连环杀人抢劫案。报道说:有两名被通缉的亡命之徒在各地流窜作案,几日前他们来到本市,将一名公司的出纳打成重伤,抢走了十多万元货款。

节目重点介绍了市公安局特聘的足迹分析专家谭新荣,他利用自己的独门技术,分析犯罪分子留在现场的鞋印,帮助公安局锁定了犯罪分子的行踪,最终成功地将两人抓获。

大家这才知道,谭师傅的全名叫谭新荣,他家三代都是开鞋匠铺的,对鞋子深有研究。他可以通过一个鞋印的形状、大小、踩在地上的深浅程度,分析出鞋印主人的高矮胖瘦、走路习惯、性格特点。节目最后评价:他是当代的“福尔摩斯”。

上了电视后的谭师傅更火了,鞋店里天天人满为患。他招聘了两个徒弟在店里帮忙,但即便是这样,也常常忙得不可开交。

省城警校特聘谭师傅为刑侦技术专业的授课老师之一,主讲足迹学。每周三的中午,警车会准时来先锋镇,接谭师傅去警校上课,晚饭后再送回来。

“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呢!看来谭师傅离开先锋镇只是时间的问题了。”镇上人聚在一起聊天时,话题就多了那么一点儿伤感。谭师傅这么一个能人,怎么可能会安于在先锋镇当一辈子鞋匠呢?

“我怎么就不能当一辈子鞋匠呢?”说这话时,谭师傅正坐在鞋店的工作台上摆弄鞋子,说。“七百二十行,行行出状元,我这辈子能做个鞋匠,就满足了!”

(完)

延伸阅读

《啄木鸟》年第2期

编辑出版:啄木鸟杂志社

出版时间:年2月

定价:15元

责任编辑/花莲的莲

网络、音频编辑/梨花雨

图片/梨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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