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说
爱情,可以拯救人,也可以毁灭人。法律,可以剥夺人的自由,也可以赋予人自由。“资产与体重齐飞”的房地产商何大牛,在经历输掉上亿家产,妻离子散又锒铛入狱之后,反而得到了一直“求不得”的女人心,也得到了暂时的心灵慰藉。对于何大牛来说,肉身沉重是现实的超负荷,他耗尽大半生,未能给自己松绑减负,不知未来,他手里的一团乱麻能否解开……
肉身沉重
文/莫晨晖
一、金玉:我像一只老鼠
人是会变的,你信不信?
当我流着一身黑汗,顶着满头蛛网,把最后一箱书从曾经的家里拖到楼下的时候,我知道我像一只从洪水里逃出的老鼠,毛发纠结,肮脏、疲沓、无耻,谁也不肯相信我两年以前还是趾高气扬的阔太太。好吧,我该说再见了。再见,我曾经的家;再见,我曾经的婚姻;再见,我曾经像金像玉一样的自己。
是的,我叫金玉。多么寄意美好的名字,多么充满嘲讽的名字。那些年,别人叫我金玉,我会脆脆地应声“哎”,笑逐颜开,满面桃花。现在,人家再叫我声金玉,我会跟他说,我改名了,我叫“金个屁”,毛都没了,还啥金的玉的,别拿姑奶奶我当笑料,抖成万里东风了。
告别这一切,我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别说你不相信,我自己都不相信。原来眼泪都是宝石珍珠,挂在脸上那都是给别人看的,所以过日子,有没有它都无所谓了。
我把十来个沉重硕大的箱子,从一楼搬到六楼,把自己扔进六十平方米的顶层蜗居,口干得冒烟,直接对着自来水龙头灌了个饱。
好吧,我现在来清点一下我的家当,六十平方米的房子,顶楼,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建筑,租的,每月五百大洋。衣服,够了,那些年的华服足够我应付三五年,可惜没地儿放,很多都扔了。书籍,满满十多箱,堆满了两个床底。还有一张银行卡,但卡不是我的名字,是我闺蜜的。我可能以后再也不能拥有自己名字的银行卡了,想想这个,我觉得一身轻松,原来那么多信用卡、储蓄卡、消费卡,我都经常会忘记密码,忘记放的地方,现在好了,啥也不要想了,我就是条鱼,一条鱼鳞也刮掉了的鱼,多省事儿。
其实,我最值钱的东西只剩一个了,我的儿子卡其才是我的命,才是我留在这世上的唯一理由。不用怕,我真的从没想过要去跳楼跳河或上吊喝农药,但假若没有卡其的话,我是否会觉得这个世界生无可恋?不用假设,这是唯一一个我不愿假设的事情,卡其那么好,那么可爱,我假设一下都是罪过,都值得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
卡其要回来了,卡其在上小学三年级。卡其是个漂亮的小男孩儿,睫毛长得搁得住牙签,脑袋聪明得像地球,承载着世上的一切。现在的他,已经习惯了没有豪车接送,学会自己搭公共汽车了,也学会了跟我蜗居在这漏风的屋檐下,不再吵着要吃牛排、哈根达斯、星巴克的糕点。对于我来讲,最要命的时候已经过了,那时他老是缠着我问为什么,为什么爸爸不见了,为什么我们家的大奔不见了,为什么住到小屋来了,为什么要换到公立小学来,为什么……我回答不出他的“为什么”,还是他姥姥一句话像铁钉子一样扎得又深又准,他姥姥说,卡其,我们本来就是穷人家,日子就是这么过的。是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卡其人生的头几年,只当是过到动画片里去了,喜洋洋和暖洋洋一样的天上人间。
卡其回来之前,我洗了个澡,把头发吹顺了,我不想卡其看到我落魄逃跑的样子,卡其眼里的妈妈总是最漂亮的。现在,卡其是我的拐杖,撑我不倒。我是卡其的伞,给他一片干爽,我想我要做一把大花伞,上面开满了美人蕉。美人蕉是艳丽而寻常的,家家可有,年年复生,像大格子花袄一样具有烟火气,我要在卡其面前露出美人蕉的笑容来,吐着恰如其分的俗艳和接地气,让卡其觉得我和其他妈妈一样没有区别,一定觉得我们家和其他家庭一样没有区别。
但终究是有区别的。
卡其他爸何大牛出事了,人关到了看守所。我和他拿了离婚证,但我知道我这辈子离与不离都是一回事了。
生活就他妈的这么混蛋。
我那么深爱的金玉,我让她已无家可归
二、何大牛:我是个罪人
我知道我是罪人。我对自己的爱人犯了罪。我那么深爱的金玉,我让她已无家可归。我亵渎了爱情的神圣,我何大牛这一辈子没干对过什么事儿,我觉得我唯一做得对的就是爱上了金玉,就是娶了金玉做老婆。虽然金玉不那么待见我,但那不是我的事儿,我爱她就行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你情我愿,半斤八两,地球都还是偏的呢。因此,金玉爱我比我爱她少一点儿又何妨呢?我乐意!我就乐意爱她,想到她我就心花怒放,嘴巴与屁眼好像都是通的,呼呼地上下通气,精神顺畅。
其实人家才懒得管你亵不亵渎的鸟事,人家压根也不会想到我还晓得用“亵渎”这个词。我不就是个混混儿么,从小混到大的那种。小时候想混成大哥,混成大哥了想混出人样,混出人样了想混成人精。但常在江湖混,迟早是要还的。这真是句至理名言,我现在就在还江湖,还得骨头都绞成渣子了。但不管怎么着,也不该轮到金玉来替我还啊。她这嫩模嫩样的花蕊蕊,怎么受得了这些老江湖的辣手摧花?所以我说我亵渎爱情的神圣了,我让我爱的人成了我的替罪羊。
但从关到看守所这件事来说,除了罪己,我还真是罪人了,不过,我不去想那些了,对我来说,那些都不算什么罪了,它们再大也比不上我对金玉犯下的罪。我在看守所时,见过她一次,身子骨像是刀削了一块,在衣服里晃荡。我眼看着我糯米团团一样的金玉,骨头都戳出来了,我的心像竹签串着肉在火上烤,心痛啊。痛归痛,不过想想,这些年我对金玉真是没有白疼,你看我都吃牢饭了,金玉还是对我不离不弃,任凭我怎么劝也不听,说是剐了这身肉也要把我救出来。她身上的肉也真是没什么可剐的了,连房子也卖了,还有什么东西可剐咯?
其实我是给她留了后路的,但她非得要自断后路,拼死打命也要来救我。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我以为她有主见但没想到她这么有主见。其实在看守所我就托人跟金玉说了,让她不要再掺和我那些破事儿,拿着钱带着卡其好好过她自己的日子去吧。有了那笔钱,她下半生也能过个衣食无忧的舒心日子,不用再看哪个男人的脸色了。其实金玉那样的女人,哪有人敢给她脸子看,在我面前,她向来都是没啥脸色的,跟我生个气,那都是姑奶奶的赏赐,要不然,她就小脸儿瓷着,亲她那些书啊画啊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一旁空落落地难受。
我扯得远了。我叫何大牛,我老婆叫金玉,我们正在闹离婚。先是她死活要同我离,现在是她死活不跟我离了。但我死活还是要跟她离。这事儿有点儿乱,我绕晕了,容我想想,看守所监室里气味太不好闻了,让我先透口气再说。
也许沉香就暗合了我的命运吧
三、金玉:我爸把我许配给了何大牛
那就来说说我和何大牛的婚姻吧。我和何大牛的婚姻在别人眼里是场不登对的婚姻。
何大牛不足一米七,接近二百斤,肚子凸出来,可以摆上三个碗碟加一个大号火锅,他一日三餐都可以在上面愉快地解决。有了肉,当然还得有酒,他经常喝到舌头有斗桶大,显出口腔的逼仄,把那些想说的话语挤得死无全尸,一截一截地往外掉。关于吃这一点,我对他的表现很鄙视,在我屡教不改之后,我拒绝再同他一起外出吃饭。但他依旧吃他的,他是那么充满活力和能量的人,需要在不断变换的酒宴中,完成他那些交易、较量、明争暗斗。在我沦落之前,我对此表示了无尽的宽容。作为一位富豪身边的女人,我知道什么该是我做的,什么是我不该做的。当然,这也得凭我性子,我不过是不想管他而已,或者说没兴趣管他。
而我呢,在别人眼里,我是美的,美得接近一个传奇。怎么讲呢?他们说我的美更接近于一幅国画,写意的、水墨的、素雅的,粗一瞥,并不觉有何出色之处,但再多看几眼,心底里便要浮起一丝光亮来,仿佛一泓清幽山泉,清冷明静,仿佛春夏秋冬四季的燥气、寒冽,都可以在里面清灈得柔软安分,从容恬淡。
是的,人一见我便会软软的了,有种通泰的舒放。轻奢内敛上档次,就是我这种女人,沉香一样的女人!谁不想在房内袅袅点一支沉香呢?芝兰之室,暗香盈袖,再燃一支沉香,必是清风自来,富贵天成。也许沉香就暗合了我的命运吧,所有的,终是一缕青烟!
但其实若换个角度,我和何大牛正好是一场相得益彰、各取所需的登对婚姻。早在十几年前,何大牛在别人眼里就功成名就了,他找我时,他的身家和他的体重一样引人注目,我爸爸正是冲了他那时大名在外的响动,才把我许配给他的。这话不假,真的是许配,我那时还在谈一场不远不近、不温不火的恋爱,对象是我一个同学,在部队,隔着天山地远。我爸本没干预我,但自打见到何大牛以后,我爸觉得我同学的品行、性格、才能,都抵不得人家的脚趾甲。怎么可能抵得了何大牛呢?何大牛身家千万,虽然小时候生于贫贱,长大后善于撒谎,混迹于各类赌场酒肆,以打架斗殴见长,但这些并不妨碍他后来的发迹,而且一发不可收拾,直至腰缠万贯,听说打北京回到我们这个小城的时候,甩出现金上千万,直接买了城中的一块地,建了一个全城最高大上的酒楼。在北京混就的千丝万缕的关系,又给他套上了一件无所不能的金钟罩,被很多人膜拜。
我爸就是其中的一个。这个吃了几十年粉笔灰,一直被压抑又一直想出人头地的男人,当听说我被何大牛相中的时候,他好像自己被选为驸马一样春风得意。当然,这也怪不得他一双势利眼,实在是现实这双鹰爪子扼得他喘不过气来。我妈当时得了乳腺癌,卧病在家,每日医院里流;我弟弟复读了两年之后,依然在复读,一副非清华北大不上的敢死队模样;而我呢,一个不高不低的专科生,正在琢磨是南下加入打工洪流,还是服从分配去往一个等待破产的国有企业。我爸一直用他被粉笔磨成的短视与促狭,诉说着他的颈椎、胸椎、腰椎、尾椎以及心肝胆肺肾等所有器官的不适与毛病,好像他将不日而终、撒手人寰。这所有的一切,都有着清晰而明亮的指向,那就是我必须嫁给何大牛,成为阔太太,那才是我们一家的康庄大道。
他们的太平盛世还不是有我的青春作抵?
我至今想不起我爸给了我多大的压力,抑或只是我在故意放大这种压力,而让其成为我移情别恋、暗度陈仓的冠冕理由。反正我背叛了我的初恋,以一种心安理得的自欺,扎进了这场婚姻。这场婚姻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我妈到北京上海得到了最好的治疗;我弟仍然没有考取清华北大,但只要他有勇气与精力,他可以复读到八十岁。当然,最活泛的还是我父亲,他跟何大牛待在一起的时间绝对比我跟何大牛待在一起的时间要多得多,这个仰人鼻息大半辈子的男人,也终于可以端坐龙床,墨笔朱批了。
好吧,他们都得到了他们想得到的,这感觉真他妈不错。我是说他们的感觉真他妈不错。
他们的太平盛世还不是有我的青春作抵?
但平心而论,我想何大牛是真爱我的,虽然他的爱粗糙而霸道,像一张牛皮纸糊得我透不过气来,但这不正是他这种人应该具有的本色吗?他爱我不凡的气质,爱我清冷的容颜,爱我执拗的性格,我想这应该带给他一种强烈的征服快感,看到我这样冰凌一样冷硬的玉质女人,在他面前、怀里或者身下渐渐地由反抗到顺从,由躲避到迎合,由坚硬到酥软,由端肃到放荡,他是不是觉得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不是觉得龙恩浩荡、龙涎绵长、龙精千古?在我由少女变成少妇的夜晚,何大牛气喘如牛地躬耕于我身上,他硕大的肚皮几乎覆盖了我的身体,他恨不得把全身的肥肉都搓成长条塞进我的身体,恨不得把我揉成一张面饼兜在他的下腹。我惊叹于他肥厚的脂肪里到处喷涌的荷尔蒙,当荷尔蒙散尽,他把脸埋在我的双乳之间,嘟囔着说,老婆,把我憋死在这里吧。我当然不敢憋死他,但我有一种被憋出内伤的感觉。那天深夜,我悄悄爬起来,在他如雷的鼾声里,我在阔大的窗沿上坐到天明。屋子空阔而华丽,我没来由地有种无处藏身的窒息感,我打开窗,城市五月的夜空并无群星闪烁,但楼下的路灯很璀璨,我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我的婚姻,这个男人便是我老公。婚姻是女人的圣经,你一虔诚,它便会无尽地显出神灵来。当然,它也会以神的旨意,让你无怨无悔地接受所有一切的幸与不幸,真与不真。
我没读过圣经。但我想好好地念一念圣经了。因为我真的从中得到了庇佑。
我摇身一变,从一个待业在家的大专生变成了市司法局的一名标致女警,当我开着白色的宝马X5,在一众单车、摩托里优雅地穿过时,我明显感到我的背上全是沉甸甸、火辣辣、亮晶晶的目光,就像一支支焊枪,要把我锃光瓦亮的车屁股烧出洞来。那一刻,我知道我心底哗地开成了一面喇叭花墙,声喧花舞,碎步摇金,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位宠妃,一个女王。
但不知怎么,同是那一刻,我却下贱地想起了何大牛那男人的东西,想起它傲然挺立、冲锋陷阵,这让我无师自通地觉得他的勃起与我内心花朵的雄起,有种异曲同工之妙,我们其实都是同类,要的都是一种雄起,凭这一点我们就可以交互共生、并蒂枝头了。或许,一切都顺利的话,我们还可以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
(未完待续)
审核:季伟
责任编辑:张璟瑜
新媒体编辑:杨玉洁
图片:杨玉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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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出版:啄木鸟杂志社
出版时间: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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