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哪家医院白癜风专科最好 http://wapyyk.39.net/bj/zhuanke/89ac7.html地盘◇By丘脊梁我和父亲来到镇上的汽车站时,太阳才刚刚升起,几柱阳光,像剑一般从东边墙上的通风口斜插进来,无数的尘埃,在光影里急速地翻飞。父亲让我在长条木椅上坐下,自己则笑眯眯地应答着候车室小贩们热情的招呼,他在包子摊前站一站,在水果摊前聊一聊,在香烟摊前瞄一瞄,回到我身边时,手里就多了两包烟、四个包子、一袋水果。他丢了一包烟给我,又递过两个包子,有点儿得意地说:“吃吧,他们硬要塞给我。”汽车站不大,但开住邻县和省城的几趟早班车,差不多在半个小时之内都会抵达,因此候车室的人不算少,高声喊叫的,大声说笑的,讨价还价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就像阳光里的尘埃一般,在我耳边乱冲乱撞。我吃着包子,四处张望,突然看到父亲猛地站了起来,目光如剑,射向进门的地方——镇上“八大金刚”之首的肖争武肖拐子,正昂着脑壳,吹着口哨,摇摇摆摆地走进来。我还在读高中时,肖拐子就名满全县了,他的狠毒、他的“钳功”,被人传得神乎其神。肖拐子也看到了我父亲,怔了一下,马上笑容可掬地摆了过来,递过一根芙蓉王烟,“梁队,这么早就上岗了啊?”父亲神情坚硬地摆了摆手。肖拐子看看我,又看看我旁边放着的背包,恍然大悟般地说:“这是你伢崽吧?你们是去省城搞复查哦!”父亲阴着脸说:“你怎么又跑到汽车站来,不是说了不再在本地搞了吗?”肖拐子眼皮一翻:“梁队,你真是冤枉我,我就不能来搭个车吗?”父亲说:“你搭鬼车,空脚甩手搭什么车?快点儿回去!”肖拐子说:“我真是去省城,等下跟你一同上车。”父亲的眼里掠过一丝不安,把包提到自己手上,坐了下来。父亲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句“把东西放稳”后,又将目光追向了肖拐子。肖拐子把身子斜靠在香烟摊的柜台上,高兴地继续吹着口哨,不时还向我父亲扬扬下巴,眨眨眼睛。他摸出手机,拨弄一番后大声说:“老三,今天我坐早班车来省城,多叫几个兄弟,至少要调三辆摩托到东站来接我!”他打电话时,眼睛不断地朝我们这边瞄,这话显然是说给父亲听的。父亲皱了一下眉,然后轻描淡写地叮嘱了我一句:“到省城后给我灵醒点儿。”
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今天我们要遇上麻烦事了。父亲多年前就受聘在镇上派出所做联防队长,一直是“八大金刚”的克星,肖拐子的那只左脚,就是父亲一次捉他时摔断的。别看平时在镇上肖拐子对父亲客客气气,但心里恨之入骨。六年前父亲查出鼻咽癌,医院治疗,肖拐子带领“八大金刚”,欢天喜地地到派出所门口放了好长一挂鞭炮。两年后,父亲身体慢慢恢复,又被派出所请去做联防队长,在镇上逍遥了两年多的“八大金刚”只得转移阵地外出谋食。行*有区划,黑帮讲地盘,他们要在外面打出一片天地,并不是件容易事,听说肖拐子本人,就多次被打得死去活来。他常咬着牙说:“这都是姓梁的家伙害的,除非他一辈子不离开镇上,否则一定要搞他个五颜六色!”好心人把这话传给父亲,当着那人的面,父亲拍拍腰间的手铐,手一挥,不屑地说:“怕他个机枪!”但回家后,父亲却忧心忡忡地说:“今后我如果出了意外,你们不用找别人,就找肖拐子这死畜生!”
汽车来了,一些认识父亲的候车旅客,都谦恭地站到一边,主动让我们先上。那些不认识我们的旅客,看到这架势,也敬畏地望了望父亲,自觉闪到一边。父亲微微笑了笑,带我昂头登上汽车。我们在后排的空位上刚坐下,肖拐子就紧跟着我们摆了过来,连那只跛脚的鞋带松了都没有顾及。他朝父亲点点头,笑眯眯地挨着我坐下。父亲站了起来,与我互换了一个位置,把包抱到胸前,侧脸冷冷盯了肖拐子一会儿,问:“去省城干吗?”肖拐子笑着说:“还能干啥,去寻钱啊!你把我们在镇上的活路断了,总不能坐着饿死吧!”父亲一脸严肃:“胡说,你那也叫路?我给了你路,镇上的人就真没活路了!凡是歪门斜路,我都有义务将它堵死。”
肖拐子连连点头:“梁队教导得对,教导得对,所以嘛,我就只好到省城去打拼,让进城的人统统没有活路!哈哈哈!”
父亲鼻子“哼”了一下:“好大的口气,省城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又不是姓肖!”肖拐子诡秘地左右望了望,伸出三个指头:“我们有三十个兄弟!你到省城后我会安排他们让你认识的。”父亲淡淡地说:“三十个算什么,联防队哪年不捉几十上百个流打鬼。”肖拐子把颈脖向左右两边大幅度地转动了几下,见细长的脖子并没出现他所期待的关节响声,又将两手相握,把几个指头扳得“啪啪”作响:“我那些兄弟都是些狠角,剁手、挑筋、砸脑壳,没什么不敢搞的!”父亲瞄了瞄肖拐子的跛脚,看到那根松散开来的鞋带,像条要死的蚯蚓一样,恹恹地扭曲在地上,不由哈哈大笑:“看看你这个老大的手脚,我就知道你的手下有多少狠角。”我眼睛看着窗外,余光却一直关照着肖拐子,耳朵更是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从这个阶段的较量来看,肖拐子话里带话的威胁,根本就没有震住父亲,父亲的气势,始终牢牢地压住他。车窗外熟悉的村庄,一个个从我眼前消退,过了前面那道山梁,就进入邻县的地域了,我希望在那个陌生的环境中,父亲仍能保持他现有的气势。一路上,父亲与肖拐子你来一句,我回一篇,绵里藏针柔中带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始终威风凛凛豪气冲天。汽车早就不知不觉开进了邻县,开进了别人的地盘,我暗暗为父亲的表现感到骄傲,尽管我知道今天最终会有一场恶战。不过,就肖拐子那一条腿,不需父亲动手,我半个人也能让他躺倒。嘿嘿,你当我三年警校是专门造粪的?“莫说是省城,就是紫禁城,我也几进几出!”父亲曾在北京当过几年兵,那是他一生的荣耀,把这话甩给肖拐子后,他满脸神气地将头转向了窗外。窗外的景色,让他的眼皮一跳,他抬腕看看表,问我:“到哪里了?”我只知已到邻县,具体位置并不清楚。肖拐子站了起来,用一只脚点地,半个身子伏在前排的靠背上,伸过头朝外看了一下,肯定地说:“马上就到北盛镇,老八的地盘。”坐下后,他突然变得亢奋起来,“梁队,老八没落到过你手里吧?他每年总要到我们镇上走动几回。”父亲把背包往胸前压了压,双手紧紧环抱,闭上眼睛说:“我要眯一会儿。”车子进入北盛镇,肖拐子老早就站了起来,颈根伸得老长望了望窗外,一只手还搭到父亲的背包上。父亲故意将包按了按,半睁右眼,朝我夹了夹。我知道父亲是为了转移肖拐子的注意力,其实包里只有几件衣服,治病的钱在我裤兜里。我警惕地望了望窗外,也密切注意着肖拐子的动静。汽车在街边短暂地停了下来,肖拐子又是挥手,又是喊叫,与那些摆摊儿的、开发廊的、骑摩托的热烈地打招呼。每喊叫一个人的名字,他就斜眼朝父亲看看。父亲双目微闭,面无表情。
接下来的行程,肖拐子越来越活跃,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狂打电话,一会儿趴到窗户上朝外张望,一会儿又拐到车前跟司机说些什么。汽车压着石头,颠簸起来,“噗”的一声,一把银亮的弹簧刀,从撑着椅背站在过道里的肖拐子身上掉了下来,旁边的几位乘客,都惊恐地将身子往里挪。肖拐子诡秘一笑,弯腰捡起,“啪”的一响,一道寒光直指父亲的鼻子,吓得我的脊背触电般弹直。父亲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肖拐子半眯双眼,两道凶光顺着刀锋,远远射向父亲。父亲一动不动,还扯出了小小的鼾声。
肖拐子眯眼看了一会儿父亲,摇了摇刀子,“嘶”的一声,将刀锋收回鞘里。我刚刚松了一口气,他突然又“啪”的一声,把刀狠狠弹出。反反复复搞了多次后,见父亲还是毫无反应,才没趣地拐回来,紧挨着父亲坐下。经过一个小集镇时,他终于按捺不住了,扭头喊:“梁队,梁队!”父亲一直眯着眼睛在睡,好像根本没听见肖拐子的呼叫,但我注意到他的眼皮微微地抖了两下。肖拐子用力拍了拍父亲的包:“老梁!”我停止玩手机,横了肖拐子一眼,说:“你莫老打扰他,他要睡觉。”肖拐子鼓起一对暴眼,盯了我一会儿,又把那个弹簧刀按得“啪啪”作响:“前面就是蕉溪岭,去年我们在那儿废了三个人!”我笑了笑:“我同学就在蕉溪所,没听他说过啊?”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同学在这里任职。肖拐子望了望我,笑了:“哟呵,忘了你是警校毕业的,听老梁说你在市局,哪个部门呢?”我自费在警校读了三年书后,在省城东搞西搞打了两年工,前年父亲托人找遍了关系,才把我弄到市局机关做临时工,主要工作就是站在办证大厅维持一下秩序,跟个保安差不多。我非常不喜欢这个千把元一个月的工作,几次提出要去广东打工,父亲坚决不肯。他说:“现在外面乱得很,你在公安机关做事,钱是少点儿,至少让我放心。用心做几年,转正的机会也不是没有。再说了,你不说自己是临时工,又有谁知道呢?就算别人知道你是临时工,那也是一个有尊严的临时工!我在镇上做联防队长,你看谁敢在我面前撒野?”话虽然说得有些道理,但我依然十分自卑,特别是那些关系硬的同学一个个成为正式警员后,我变得愈加封闭。“警令部!”正在我犹豫着不知如何作答时,父亲睁开眼睛,声音洪亮地吐出三个字。“哎哟,年纪轻轻就到了市局核心部门,了不起了不起啊,梁队,你的崽可比你有出息多了!”肖拐子打着哈哈,频频向父亲点头。父亲顺手从肖拐子手里拿过弹簧刀,看了看,递给我说:“刀不错,喜欢吗?”我心领神会,马上对肖拐子说:“送给我吧,我一直想要一把这样的刀。”我将刀放进裤兜,与钱包一起,紧紧捏在手里。肖拐子一下愕到了,忙伸过手来要刀,“下次给你带把更好的。”他着急地说。父亲闭着眼睛说:“老肖,不就一把刀嘛,莫搞得这么小气。”父亲很快就睡着了,隆隆的鼾声,居然比汽车马达还要威武。大概是受了感染,消停下来的肖拐子没多久也歪着脑壳睡着了,嘴角流下的涎水,丝丝缕缕地滴落到父亲的衣袖上,而左脚那根松散的鞋带,被他在过道里拐来拐去时踩得脏兮兮的,上面还粘了一团浓痰,看得我恶心死了。我赶紧又低头玩起手机。车到永安镇,司机停了下来,回头朝肖拐子大声喊:“那个谁,说到这里有点儿事的,快下去!要上厕所的抓紧时间。”肖拐子惊醒,拖着一条瘸腿,几下就蹿下汽车。我看到一个手臂上文着青龙的高个子,抱着一身肌肉,站在街边理发店前,听肖拐子神神鬼鬼地说什么,两人的目光,还不时地射向我和父亲。我想下车去解手,父亲按住我说:“别下车,再忍忍,快到省城了。”我说:“我不怕他们。”父亲说:“每人面前都有三尺硬地,这是别人的地盘,小心驶得万年船。”未完待续更多精彩内容,请购买《啄木鸟》年第8期如果您有更精彩的作品,欢迎投稿,邮箱:zhuomuniaozaz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