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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先读本无杀心文田野,载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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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编说

喜欢美色、争强好斗的老申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他知恩图报,同情弱小。喜欢写几句小诗、喝点儿小酒的葛四在别人眼里也只是个窝囊之辈。蒙冤受屈的经历使两人成为患难之交,他们一心想讨回公道,却自身难保。本无杀心的他们,在历经千疮百孔的生活后展开绝地反击。他们坚信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会迟到不会缺席。

本无杀心

文/田野

自从心里起了那种念头,老申每天早晨七点开始,都要跑上五千米,做三十六个俯卧撑,双脚轮换踢木桩六十次,双膝撞击轮胎六十次。缓口气,再拳击轮胎一百下。

一个直径一米多的轮胎被铁链吊在半空中,就像一个满含委屈却又无处倾诉的大句号。

完成上述运动,差不多八点半。作为一个五十岁的男人,老申对自己的身体非常自信,也非常满意。他不满意的是葛四。五月的阳光闪亮而尖锐,穿透玻璃射到葛四的床上,葛四浑身上下只穿了一只袜子,酷似一个笔画散漫的“太”字。

迎着浊浪翻滚的空气,老申一只手捏住自己的鼻子,另一只手捏住葛四的鼻子。在濒临窒息的状态下,葛四不得不挣扎着翻开眼皮,声音黏稠,说,二锅头后劲儿忒大,上头了。

你就是这样,老申说,见酒比见老婆亲。

葛四从鼻孔里忽然扽出几根鼻毛,慢慢捻动着放到眼前,若有所思地观察着,说,你不用敲打我申哥,我自己的事不麻烦你操心。

我不是操心你的事,老申气哼哼地拉开窗户,一股风吹进来,冲淡了葛四宿舍里呛鼻的气味,是让你操心我的事。

弹掉手指上的鼻毛,葛四举起两条麻秆腿,吃力地朝裤头里伸,伸了两次都没成功。申哥你看见没?我这种状态属于宿醉未醒,开车就是酒驾,酒驾要入刑的。

我真服了你这熊货,老申说。

你啥意思申哥?酒精并没有麻醉葛四的思维,他听得出来老申对他的贬损。是,我知道我胆小、窝囊,我这小细胳膊不敢去碰古二的大粗腿。人家古二能满山放火,我连根火柴也不敢划。实话跟你说吧,这几天我根本没去跟踪古二,一是我开你那台老帕追不上他的路虎,再者,拿鸡蛋去碰人家的石头,我也真发憷。

老申说没错,鸡蛋肯定怕石头。我要是把自个儿当成鸡蛋,我也怕。要想不怕石头,就想着自个儿是炸药。

你说得轻巧。葛四说,我倒是幻想我是颗原子弹,可我不是。而且在戚城,古二如果是石头,就没人敢当炸药。

屌!

在葛四听来,老申从齿缝间挤出的那个屌字,肯定不是男人性器官的指向,而是一截被外力拧断的钢筋头,透着一股变了形的狠劲儿。葛四吃力地提上裤头,瞪着一双大眼睛问老申,申哥,你不会是想去杀古二吧?

我他妈想杀你。老申瞪了葛四一眼。

葛四说,据我所知,名字叫发财的人,基本都不会发什么财;名字叫忠贤的人,到头来,不忠也不贤。

毕业于财经大学的葛四,原先在戚城一家国有银行里当会计,业余时间喜欢写几句小诗、喝点儿小酒。几年前,他因为受贿罪被判了五年徒刑,和老申关在同一所监狱里服刑,如今俩人又都在老米的公司里打工。尽管银行职员的体面没了,但白领阶层的谈吐还在。葛四沿着上面的逻辑继续类推,名字叫无恙的人,未必会无恙,搞不好,还可能招来大灾大难。

老申大名叫申无恙,听完葛四的旁敲侧击,他愤愤地回敬了一个字,靠!

靠什么靠?我也一样,名字叫葛来运,大半辈子了,好运始终不来,来的全都是霉运、厄运。葛四跌跌撞撞地下了床,趿拉着一只拖鞋,转着圈寻找另一只。我也琢磨了申哥,米总这次被警察抓走,肯定和古二有关。除了他,没有谁会对咱们公司的资金状况了解得那么透。可是我不明白,咱们公司属于承建商,是替古二他们开发商盖楼,咱们挣小钱,古二挣大钱。古二他傻呀?他明明知道,米总被抓了工程就会停工,耽搁了施工进度他也有损失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干?没有道理嘛。

道理在这儿呢。老申从葛四的枕头下面抽出另一只拖鞋,抡出一声脆响,泡沫鞋底击到葛四的后背上又弹了回来。

干什么?葛四吓了一跳,明显是被抽疼了,下手这么狠!我知道你和米总是哥们儿,他出了事你着急。着急你就去一刀捅了古二,拿我出气算什么本事?

我没本事,老申说,我就相信一点,邪不压正!

不是我跟你抬杠申哥,葛四说,咱先不说谁正谁邪,现在社会比的是实力,你千万别打错定盘星。以古二的实力,就算他一动不动等着你去杀他,你也杀不了他。你以为他是只苍蝇啊,你想拍死就能拍死。你是申无恙,不是申无敌,知道吧。没准在人家古二眼里你才是只苍蝇,还不等你飞到他跟前,就被他一苍蝇拍给拍死了。听说他的保镖,都是退伍的特种兵出身。

昨晚你是不是喝假酒了?老申被葛四奚落得有些愤怒,你瞎嘚啵什么?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要杀古二了?你要是不想说人话,就滚一边儿去学狗叫!

葛四没有滚,也没有去学狗叫,而是架起单拐咯哒咯哒来到院子里。之前呢,我还一直觉得你老申跟那些真正的坏人不一样,本质上应该还是个靠谱的好人。可自从米总出了事,我发现你说话办事越来越不走脑子了。

老申问,怎么才算走脑子?

我也不知道咋跟你说。葛四又架着单拐回宿舍拖出一把椅子,坐下来说,我就是觉得你吧,言行举止比在监狱那会儿还不正常。

你他妈才不正常!老申说,你脚上那根筋明明早好了,还非要拄个破拐,装伤兵给谁看?

别转移话题。葛四说,你想想眼下的局面,米总进去了,他儿子米仓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米雪又是个女孩子,指望不上。我呢,除了记个账,工程方面啥都不懂。撂下这么一个停工的烂摊子,你不想法儿赶紧把米总捞出来,整天闲着琢磨古二干什么?要是你再弄出点儿事,不说别的,米总前期投进“古都风景”的两三千万,肯定就成了肉包子打狗。

见老申两侧腮帮子上的咀嚼肌在隐隐鼓动,葛四便说,你把牙咬碎了也没用。跟你说吧申哥,古二可不是牛二,你也不是青面兽杨志,要是他那么容易就叫人给宰了,还能轮到你?别说你,在戚城这块地盘上,就算公安局长、法院院长、市长,都要让他三分。你,趁早别瞎寻思了。

老申懒得去接葛四的话茬儿,他点上一支烟,边抽边大口大口地喘粗气。葛四的目光落到老申的额头上,发现了一绺新长出来的白发,正在越过他的发际线,像一队开小差的士兵。葛四摇了摇头,心想,如今这个年头,大家活得都不易,都有想不开的时候。想不开了,说说气话,抖落抖落心里的垃圾,也很正常。葛四单拐撑地,把屁股下面的椅子朝前挪了挪,说,申哥,你再想想,别说在戚城市,全省有几个人不知道古二黑?可是为啥没有人敢治他?那不光是他钱大,最主要的是,他有个在京城当大官的亲哥。你上网查查,古二他哥古大是多大的官?

不用葛四提醒老申也知道,他在监狱的时候就听管教们讲过,古大每次回戚城,省里至少要安排一个厅长级的领导陪着。

葛四,你别再跟我叨叨这些不打粮食的废话。古二他哥官再大,和我没关系。你现在帮我琢磨琢磨,咱们怎样才能把老米从坑里拽出来?

拿钱。葛四说,要是现在能拿出五百万现金,就可以连本带利还上那些民间的高息借贷。那样,警察立马就会放了米总。

葛大会计,你账上有那么多钱吗?没有吧?没有,你这个假设就不成立,就是放骡子屁。

是啊,葛四承认,账上要是有那么多钱就好了。这笔四百万的大窟窿,先不说利息多高,能按期还上就属于合法借贷;还不上,就是非法集资,也许是集资诈骗。

照你这么说,老米这次是死定了,没解?

也不是没解。葛四说,从账面上看,咱们公司资金来源主要由三部分构成:一部分是米总的自有资金,差不多占一多半;还有一部分是跟亲戚朋友借的,没体现利息;再有就是这笔四百万的民间借贷,最低都是月息三分。到期还不上就会利滚利。

能不能去银行贷款?

葛四笑话老申外行,你听说过导演选演员有潜规则吧?银行贷款的潜规则比那黑多了,从来都是“贷官不贷民,贷富不贷贫;贷大不贷小,贷鬼不贷人”。

什么意思?

你自己琢磨吧。葛四说,像米总这样的公司想贷款,要么有抵押,要么有关系。这两样都不占,谁尿你呀?不过也不是一点儿指望没有,按着米总跟古二签订的承建合同,“古都风景”这三栋高层都是米总垫资干,每栋的合同价大约是四千万,封顶算账。现在第一栋已经盖到了二十七层,再有六层就能封顶。一封顶,古二就得把四千万工程款拨过来。我算了一下,第一栋楼交工以后,扣除各种应付款项,还清那笔高利贷一点儿问题没有,还能有富余。从我来到公司这几个月看,感觉米总跟古二合作挺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老申不想解答也没心情去解答葛四的疑惑。况且,真要把个中的因由说透,势必涉及米雪的名誉和隐私,这类敏感的事,他不打算对葛四讲。

半个月前,找不到钱进料了,工地眼看着就要停工。老米心里明白,在建工程一旦停工,就像人得了急性阑尾炎,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手术及时,切除烂掉的阑尾就屁事没有,手术不及时,阑尾穿孔就会要了人命。眼下对老米来说,资金就是手术,没有手术,他就是死路一条。实在没有办法了,他打算请开发商的大老板古二喝酒,在酒桌上跟他商量商量,先拨一部分工程款以解燃眉之急。不料,古二拒绝了老米的邀请。古二说现在大家都追求健康,谁还天天趴在酒桌上。十五年茅台?五十年茅台喝多了也吐。我现在一闻到茅台味,就想上茅厕。对了米总,我听说你女儿米雪歌唱得好,是吗?我看喝酒还不如唱歌呢。

老米听懂了古二的暗示,就去问米雪,能不能陪古二唱唱歌?米雪体谅她爸的难处,就去了固金大酒店的KTV。趁古二唱到高兴时,米雪求他先预支五百万救急。

古二正出神地盯着米雪胸前的两座小山,说没问题,只要米雪能陪他乐呵乐呵。米雪问怎么乐呵?古二说先喝点儿酒。米雪说没问题。她对自己的酒量很自信。谁知一杯红酒没喝完,人就晕了。醒来后,米雪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她立刻给古二打电话,问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古二说,我做了什么?都是你事先答应的,说没问题呀。

米雪说,好,我说没问题的我做到了,你说没问题的也该兑现了吧?

不好意思米雪,古二说,这件事我没法儿兑现。不是我出尔反尔,你要是处女,别说五百万,八百万也没问题,反正工程款早晚都得拨给你们,可你不是处女呀。我在床头柜里放了五千块钱,你拿去买件衣服吧。

听古二说完,米雪平静地对着话筒说,谢谢古董!您让我长了见识。挂掉电话,她立刻报了警。匪夷所思的是,古二从刑警队前门进去,很快又从前门出来了。而且当天晚上,经侦支队的警察就来工地把她爸带走了,说她爸涉嫌非法集资。

米雪把这事告诉了老申。第二天一早,古二妹夫谢总给米雪打电话,说只要她去公安局撤了古二涉嫌性侵她的案子,她爸分分钟就能恢复自由。

姓古的是他妈找死!老申眼底的毛细血管好像要破裂了,他眼睛红红地看着米雪说,米雪你听着,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白白受欺负,更不可能听从那个王八蛋的摆布!

老申瞒着葛四和米雪,开着那辆老帕去了邻县的羑里城。

羑里城不是城,是当年囚禁周文王的监狱。三千多年前,身陷囹圄的周文王,尽管虎落平阳,却心怀乾坤日月,参透阴阳生死,写出了一本推天演地的《易经》。如今,算卦就成了羑里城这个旅游景点的一大特色。

老申来回走了几趟,选中了一个年龄看起来在六十岁到八十岁之间的算卦先生。那个人穿着一身陈旧的中山装,上衣兜里别了两支笔,活像一具四十年前的人体标本。他眼睛不瞎,也没戴墨镜,戴的是一副流行的黑框眼镜。老申蹲下去,说测个字。算卦先生说一个字一百。老申递给他两张百元钞票。算卦先生留下一张,另一张退给老申,再次说明:一个字一百。老申说没错,我测两个字。算卦先生说,测两个字得一千一。老申皱着眉头说,那测三个字就得三千三?错,算卦先生依次摁倒拇指、食指和中指,说,测三个字是一万一千一。老申问他有物价局的批文吗?算卦先生说,这地方是文王的地盘,不归物价局管。

老申伸手去夺算卦先生正在塞进怀里的那张钞票,手臂却在中途改变了方向,他从算卦先生的衣兜里抽出了一支笔。不料竟是个空笔帽。再换另一支,还是空笔帽。算卦先生见状,递上自己的手掌。老申只好手持笔帽,在他的掌心一笔一画地写了一个字。

是个“戚”字,戚城的戚,亲戚的戚,对吗?得到老申的肯定后,算卦先生掏出苹果手机,熟练地划动了几下,说,戚字原有四解,于你,只占两解:主愁悲,主刀斧。

老申不由愕然,那你能跟我讲讲啥意思不?

不能。算卦先生说,你给多少钱我也不敢泄露天机。

起身离开卦摊之前,老申把攥在手里的另一张钞票卷成一个小圆筒,塞进笔帽里,又弯腰将笔帽插回算卦先生的上衣兜。

忌气,忌色。算卦先生随即拔下笔帽,抽出那张卷成圆筒的钞票,展开,对着日光边察看边说,气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

从羑里城回来的路上,老申找了家熟食店,买了一个卤猪蹄、半只烤鸭,晚饭时和葛四一起干光了一瓶六十度的二锅头。这一次不是均分,他六两多,葛四三两多。半夜渴醒了,他爬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凉茶。刚凌晨一点,布谷鸟还在夜风中酣眠,老申却再难入睡。他开始回想,要是三年前自己不来戚城,后面这一系列的事情,或许就不会发生。然而,他当时不能不来,老米是他多年的老客户。老米的建筑公司每年从他那个木材批发部购进的木方、板材,几乎占了他全部营业额的百分之五十以上。假设他的生意是一头毛驴,老米就是毛驴的四条腿。没有了四条腿支撑的毛驴不要说驾车拉磨,恐怕连驴粪蛋也拉不出来,很可能早就变成了驴肉馅儿饺子。

毛驴或许不懂得感激自己的四条腿,老申对老米却不能不心存感激。尽管那个时候,他和老米只是单纯的买卖关系,可是时间久了,利益的枝条上也会结出一些情分的果实。因此,接到老米的电话邀请后,他没有把礼金打到老米的银行卡上,而是坐了一千公里的火车,从东北雪城来到中原戚城,只为参加老米儿子的婚礼。婚礼的第二天他准备告辞,老米不同意。老米说,兄弟,这些年来你没少帮我,特别是我刚起步那几年,赶上我手头紧,一分钱不拿你照样给我发货。我从来没对你说个谢字。那时我就想,等哪一天我彻底翻身了,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哥哥客气了。老申说,提到帮衬,你也没少帮我。

你真的拿我当哥哥?

当然。

那好!老米晃动着熊猫一样的身子走过来拉住老申的手,说,趁我儿子刚结完婚,喜气还没散,现在你就跟我回家,咱们烧香磕头,结拜成真正的异姓兄弟。

老申凑近老米跟前闻了闻,确认老米没喝酒后,问,你怎么突然想起了这步棋?

突什么然?老米说,不突然。你第一次赊货给我,我就动了这个心思,只是一直没机会。

米哥你应该了解我。老申说,我这人挺操蛋,不太喜欢那种拉弓射箭的假把式。

咋会是假把式呢?老米说,当年的刘关张,要是没有桃园三结义,能在兵荒马乱中打出一块自己的地盘吗?

老申发现老米的神情渐渐有些黯然,便递上一支烟,为他点上。老米深深吸了一口,说,没事兄弟,你不乐意,哥哥我也不勉强你,咱们也这么多年了,有没有那个假把式,也都不耽误咱们往后做生意。老米平常喜欢下棋,此时尽管手中无子,话里机锋却不啻迎头一将。老申不想被将死,更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好恶得罪了老米。于是,他把表情和语气都尽量调节得极其真诚,说,米哥,我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你是哥,我是弟。

这就对了嘛。老米说,到什么时候,双桥都比独木好走。

二人一起回到老米家的老宅,洗手焚香之后,双双跪在老米父亲的遗像前。老米说,爹!爹啊,你看见了吧?你又多了个儿子,他叫申无恙。从今往后,我们两个就是亲兄弟。

老申见状,也跟着喊了一声爹,两个脑袋就一起冲着墙上的相片三拜九叩。

身体俯仰之间,老申发现墙上那张底色发*的老照片突然消失了,一片桃林从墙壁上连绵开来,桃花妩媚妖娆。关羽在左,张飞在右,像两头发呆的骡子,被刘备用一根草绳将三人紧紧地捆在了一起。

磕完头,老米喊来了米仓和米雪,对他的这对龙凤胎儿女说,你俩从小就知道,你爸我身上没哥,身下没弟,一辈子老哥一个。你们呢,也就没个亲叔亲伯来疼。这下好了,你申叔就是我的亲兄弟,你们俩的亲叔。

米雪嘻嘻一笑,爸,你这是跟我学的,说的都是《红灯记》里的台词。

兄妹俩的模样截然不同。米仓长得像他爸,短粗胖。米雪却是身段匀称,白净的肌肤就像她的名字,浑身上下透着文艺范。她从省城的艺术学院毕业后,一时半会儿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回到戚城给她爸当助理了。

米雪拉着她哥米仓,一起来到老申面前,深施一礼,然后推开米仓,大大方方,有板有眼地清唱了两句——我家的表叔数不清,亲叔只有这一个。唱完,米雪问使劲儿拍着巴掌的老申自己唱得好吗?老申说好。

红包——何在——米雪调皮地勾动着四根纤细的手指。

老申听懂了米雪那句京剧道白,他尴尬地想去老米车里找自己的皮夹子,被老米拦住了。老米说你忘了,你给他俩的红包在我这儿,然后变戏法一样掏出两个红包说,还不谢谢你叔?

米仓和米雪抢过红包,打开看了一下,兴高采烈地说谢谢叔。

老米被警察抓走的这几天,老申每天夜里都会做同样的一个梦:一枚不停旋转的硬币,起初只有安全套的入口大小,后来越转越大。最后旋转成了一顶大檐帽,大檐帽也在凌空旋转,旋转中又变成了一个绳套。那个绳套很像绞刑架上用来绞死犯人的绞索。没错,就是绞索。再后来,那个恐怖的绞索就勒住了老米的脖子。在绞索的另一端,掌控机关的人是古二。其实,老申根本没有见过古二,比对葛四的描述,他可以肯定,梦中的那个人就是古二。老申记得在梦里,老米被绞索勒得七窍流血,垂死挣扎。自己举枪对准了古二的脑袋,可是不管食指如何用力,就是无法扣动扳机。每次醒来,枪自然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攥紧的空拳头。

提到枪,老申就会想起自己七八岁那年发生过的一件事。那天,他突然看到自家院子里有一只*鼠狼,后腿人形而立,合起两只前爪对着太阳作揖。他兴奋地跑出去追赶,他坚信自己的步幅比*鼠狼大得多,可是却忽略了*鼠狼的四条小腿倒腾得比他快。无论如何努力,他与*鼠狼之间的距离总是相差一大步。在院子里绕了几圈之后,那只*鼠狼突然改变了方向,径直朝西房根窜去,一眨眼就不见了。西房根一带很干净、很平整,唯一的可疑之处,就是烟囱底下有一条比筷子粗一点儿的裂缝。他跑回屋里拿来了烧火的铁叉,试探着去挖掘那条疑似*鼠狼遁去的裂缝。裂缝被越挖越大,最后将封闭的烟囱壁挖穿了。挖穿了的烟囱内部黑漆漆的。他趴在地上,把手伸进洞里,摸到了一个盒子状的东西。在试图将盒子往外移动的时候,他的手突然被某种尖利的东西咬了一下,当时并没感觉有多痛。

一个黑色的铁皮匣子被他掏了出来。打开黑匣子的过程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而言,应该不太轻松,甚至很是吃力。不管怎么说,他最终还是将它打开了。铁皮匣子里的东西被层层帆布包裹着,最里面的一层是*褐色的油纸,散发着哈喇味的油纸里面包着一把手枪,一把货真价实的手枪。顾不得虎口处还在流血,他如获至宝般捧起那把沉甸甸的手枪。

多年之后,凭借着所接触到的文字和图片,老申认定那应该是一支勃朗宁FNM手枪,俗称“枪牌撸子”。不过,那是把空枪,没有子弹,连弹匣也没有。

枪呢?冯丽问老申,它还在吗?老申说不在了。冯丽说她自修过心理学,根据心理学来分析,你的那个经历应该不是一个真实发生过的案例,很可能只是童年时做过的一个梦。那个梦像一粒种子,落进你幼小的心田里,并且渐渐长成了一棵虚幻的大树。这证明你从小到大,始终缺乏安全感。

错!我确信那件事绝不是梦。尽管后来的岁月模糊了枪的去向,可是我虎口上留下的这个疤痕能证明,我的少年经历中确实有过一把枪。而且这个疤痕也提醒我,黑黢黢的地方,总是充满着神秘和诱惑,当然,也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就像你这个地方。老申指点着冯丽身体上的某一个敏感部位说道。

冯丽嘻嘻一笑,团身躲开老申那根轻佻的手指,说滚。

老申结识冯丽是老米介绍的。老米打电话说,我帮你联系到了一个大客户。要是你跟固金国际这个大客户搞好关系,能为他们长期供货,那你这辈子啥都不用干了,就等着天天数钱吧。

老申于是等来了冯丽。冯丽是戚城固金国际家具公司的采购部经理,一个三十多岁的眼镜女,乍看像个中学老师,算不上多漂亮,却长得很甜,非常喜欢笑。她曾经在深圳闯荡过几年,不说戚城方言,说南普,谈吐间,流露着含蓄的精明。

听老米说冯丽喜欢喝红酒,所以她每次来雪城进货,老申都会用红酒招待她。冯丽酒量不大,两杯下肚,就开始目光摇曳,腮泛桃红。她说,你大哥老米太会忽悠,把你们公司的木材夸得比*花梨和紫檀还好,价格呢,又保证是全人类最低。我就想来瞧瞧,这究竟是一家什么样的大公司。结果一看,申老板这个大公司,除了一个老板,就是一堆木头,连条看门的狗都没有。

有哇,老申说,是条京巴,让老米吃了。

就算那条狗活着,你的公司,比皮包公司顶多也就大这么一丁点儿。

望着冯丽伸出的小拇指,老申说,大小不是问题,关键要做得有长性、有技巧。

冯丽想了想,表示同意。

老申请冯丽喝完酒,又请她去江边吹风。刚吹了没多久,冯丽就不吹了。她说,你们这里的江风比我们*河上的风还硬,把肚子里的红酒全吹进了脑袋里,头晕。她邀请老申去她的房间里坐坐。对于冯丽的邀请,老申只是言不由衷地问了句那合适吗,就跟着冯丽一起去了宾馆。作为生意伙伴,在一起坐坐本来也没什么,可终究是孤男寡女,沐浴着宾馆房间里暧昧的光线,那种单纯的坐坐不免令人生疑和尴尬。在短暂的坐坐之后,冯丽酒劲发作,她从沙发上起身的时候身体一歪,不小心砸进了老申的怀里。在酒精的掩护下,俩人便情不自禁地又做了别的。

做完了别的,之前的所有陌生与矜持便荡然无存。冯丽趴在老申的耳边,说,申哥你就是个流氓。老申问她何出此言。冯丽说,不是跟自己老婆做爱的男人,都是流氓。

老申把右手的食指弯成弓状,在冯丽那两枚黝黑锃亮的乳头上轻弹了两下,说,那你就是女流氓。冯丽听罢,笑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承认是。

......

(未完待续)

审核:季伟

责任编辑:李敏

新媒体编辑:杨玉洁

图片:杨玉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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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啄木鸟》年第1期

编辑出版:啄木鸟杂志社

出版时间:年1月

定价:15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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