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4月10日《新华每日电讯》草地副刊作者:黄琳“人类的生命即使绝灭,也绝灭不了根,那根上仍能茁生绿色的草叶,至于永恒。”——梭罗疫情无情。玉兰花开了,这是春天,却在孤芳自赏中流逝。躲在梭罗的森林里观风赏雪听他讲蚂蚁大战和猎犬逐野猪的故事,并不只是找一处避开疫情巨浪的港湾,而是目睹永恒而鲜明的生命表达。自然的意义,在于生命;而生命的希望,源于自然。梭罗的《瓦尔登湖》里,不曾出现这样的字句,梭罗从不定义大自然的含义,他只是把自己放进大自然里感受草木春秋鸟鸣兽奔的生命,那是全书的血脉。梭罗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是一本非大众读物的书。至少在我的周围,喜欢读书的一些朋友里,它不那么受欢迎。我曾刻意做过一个小调查,结果发现有四分之三的朋友拒绝亲近它,有的朋友礼貌地表达了对它的高山仰止,有的则干脆说自己不喜欢,不值一读。我的“读过”略等于翻过。陆续读过两次,一次就像到某地旅游,仿佛为了完成“我到过某地”的任务;另一次作为睡前读物,翻了“湖”那一章。多年来的若即若离,到如今的如影随形,都找不到具体的理由。对这本书重新产生兴趣,很大的原因是我最近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生活,什么样的生活是我想要的?中年人迷茫于生活目标,不知道算不算正常?梭罗可是大学一毕业就尝试自己想要的生活。从哈佛大学毕业后,他回到家乡康科德镇,在当地一所中学教书。他讲授的科学和自然史、古典名著等科目,得到学生的高度认可。徐迟的译者序里引用了一段资料:“梭罗老师讲课时,学生们都静静地听着,教室安静得连掉下一根针也能听见。”教师的生活没有中断梭罗的探寻。和他在同一所学校任教的哥哥约翰,也是梭罗探索自然的伙伴。年,22岁的梭罗和24岁的约翰驾着他们自己造的船,在8月的夏季,沿着康科德河和梅里麦克河做了一次淋漓尽致的航行。这次美妙的河上航行被梭罗写进了自己的第一本书《河上一周》。写作的时间,正是梭罗住进瓦尔登湖小屋的那两年。那时约翰已因病去世,大病一场的梭罗在纽约小住后回到康科德,重新整理生活,并开始在爱默生购得的那一小块林中土地上搭建小木屋。年7月4日,梭罗走进森林,开始瓦尔登湖畔两年的小木屋生活。《瓦尔登湖》记录的,是一场为期两年的个人生活实验。避开人群进入森林,过一种与鸟兽为伍、和自然同行的生活。这是梭罗想要的日常吗?两年后他走出林子,说“我离开森林,就跟我进入森林,有同样的理由”。这时候的梭罗,确认了生存的底线和生活的边界,彻底走进认识自然的专心致志的未来。在书中的结束语里,梭罗说他至少从实验中了解到:一个人若能自信地向他梦想的方向行进,努力经营他所渴望的生活,是可以获得意想不到的成功的。梭罗此后终身没有从事一份固定的职业,行走自然,观察、记录成为他主要的工作,随身携带的物品包括一本日记簿、一支铅笔、一个显微镜、一把大折刀、一团麻线,和一本可以采集植物标本的旧乐谱。有时也戴着草帽,但鞋子必须结实,裤子以深色为主,方便随时爬树查看松鼠或云雀的窝,也让他更容易翻过矮橡树。爱默生在《梭罗小传》里介绍:“他不肯为了任何狭隘的手艺或者职业放弃他在学问和行动上的抱负,他寻求一种更广阔的行业,生活的艺术……他从不虚度光阴或自我放纵,需要金钱时,他更喜欢通过一些适合他的手艺活来赚取,如修小船、搭篱笆、种植、嫁接、勘测,或其他短工,而不愿长期受雇于他人。由于他吃苦耐劳,需求甚少,又精通木工,擅长算术,所以他有能力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谋生。”(见王家新译《瓦尔登湖》)用最少的时间满足最基本的物质需求,梭罗有了更多的闲暇时间,却更忙碌。他在45年的有限生命里,留下了两本著作、多万字的日记和书信,以及刊载于报刊的数篇文章。对于自然和社会的思考和观察,陆续被后人整理成书,翻译成各种文字流传。《瓦尔登湖》是本什么样的书?首先我想说,这是一本很薄的书,以徐迟老师的译本为例,全书不过页,这还算上译者序和结束语,对于初识梭罗的人来说,一头一尾的介绍不可忽略。越薄的书,越是难读,言简意赅不适合形容任何一本书。这本薄书,读来未必顺畅,尤其是第一次面对它的读者。就我自己的阅读体会看,难读的一个原因是引经据典多,东西方哲学典籍被梭罗随时拉进他的文字中,不够博学的读者难以跟上节奏。就像我们轻松地在湖边散步,途中突遇关卡,要猜对谜语方可继续旅程。这多少有些令人不快,智力的挑战不总是让人愉悦的。在最近一遍的阅读中,我发现梭罗大段大段的文字是和自己的对话,所以才有那些不连贯的叙述、突兀的诗句,以及陌生的名人名言。书里引用的孔孟语录,也是不常见的,他还用过一段墨子的话。作为旁观者的我们插不上话。可是,谁又规定了我们必须按照作者设计的路径走下去呢?不必探究“为什么”。书里有太多的动植物知识,从名字到形色,都是浩瀚的未知,令在这大海中漂浮的读者难以识别方向。据说这本书里出现了两千多种植物,我没有数过,我连杏花梨花桃花都分不清,没有信心数完遥远的马萨诸塞州的陌生朋友。梭罗的博物学知识在书里被精准地展示出来,我试图匹配上自己头脑里贫瘠的动植物知识,很挫败。可依然是美不可言啊,我掉进这些陷阱里不愿出来,且甘之如饴。冬去春来,野花晏晏,我在梭罗的瓦尔登湖里,完成了一年的季节转换。阅读难以为继,更大的障碍是心静不下来。就像徐迟在译者序开头提醒读者的那样:你能把你的心安静下来吗?如果你的心并没有安静下来,那就最好先安静下来,再打开它。“否则,你会读不下去。”一句大实话。因为这是一本智慧的书,灵气逼人,需要全神贯注,就像梭罗的一生,专注于自己所追求的生活。阅读的书籍、交往的朋友、手头的工作、外出的旅行,以及各种生活细节都围绕一个主题:追求自然之光,发现生活之美。梭罗一生中只出版过两本书,并非愉快的经历。年5月,在他走出瓦尔登湖两年后,自费出版了《在康科德河和梅里马克河上的一周》(即《河上一周》),在书的最后一页上,刊登了即将出版《瓦尔登湖》的消息。那时的梭罗,不知道自己的第一本书会遭遇惨败,寄出书稿后,他全部精力投入到《瓦尔登湖》的写作中。很快,市场给了冷脸。在年10月28日的笔记里,梭罗谈到4年前自费出版的册书:“书寄过来,今天送到了,装了满满一车,总共册……另外余册里面,有75册是赠书,其他的都已卖掉。现在我拥有一座藏书近册的图书馆啦,而且其中有多册是我自己写的。”亏损让梭罗欠下近美元的债务,那是当时一个美国男性一年的收入。为了还债,梭罗卖铅笔、兜售蔓越莓,盈利稀薄,不得不同时接下外出演讲和测量的活儿。这期间,有两个好消息不得不提,一是在自家铅笔厂打工时,梭罗用自己的智慧发明了一种特别的笔芯,靠这个专利,他的家人换了康科德镇的一所大房子。另一个好消息和我们读者有关。第一本书的失败没有打击梭罗的热情,他继续对《瓦尔登湖》精耕细作,反复修改、润色、增减,改了七八遍,直至年8月9日正式出版。此时距离他走出林中木屋已经七年。卢梭只要能唤醒我的左邻右舍就好全书共八章,结构看似无序,实则环环相扣。从春天伊始,到夏天、秋天、冬天,最后以生生不息的春天收尾,一幅完整的生命轮回,在梭罗的用心编排下,汇成一曲歌唱生命的欢乐颂。在《瓦尔登湖》初次问世时,书的扉页上有梭罗的题词:“我不预备写一首沮丧的颂歌,我要像黎明时站在栖木上的金鸡那样,放声啼唱,即使我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唤醒我的邻人罢了。”他的动机和目的,不言而喻。第一章的经济篇,即“economy”,徐迟翻译成“经济”,潘庆舲译成“省俭有方”,李继宏翻译成“生计”。和林中生活的细节无关,却是整本书的提纲挈领,回答了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