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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届敬亭山文学艺术奖获奖作品宣传展示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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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宣城市敬亭山文学艺术奖评选奖励办法》,市委宣传部组织开展了第四届敬亭山文学艺术奖评选工作,共评出突出成就奖1位、一等奖作品13件、二等奖作品19件、三等奖作品32件。近期将陆续对获奖作品进行宣传展示。今天推出第14件获奖作品《啊,延安》(中篇小说)。文学创作奖二等奖

啊,延安

·程多宝

啊……延安,

你这庄严雄伟的城墙,

筑成坚固的抗日的阵线;

你的名字将万古流芳

在历史上灿烂辉煌!

——莫耶:《延安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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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日头一开始还一个劲儿吐着笑脸,一转身工夫,突然的就有了雨,还是一场说来就来的雨。

一到雨天,月娥就有了些不自在,也搞不准是身上哪个地方,反正是触及浑身的难受,抓不着也挠不着,脑子里还有点儿魂不守舍。想着自己孤身一人进入了延安,几个月熬下来,好歹算是站稳了脚跟,可偏偏为什么一看到这里的雨丝飘洒,心境就没法子风平浪静了?

莫非,这里的雨丝是那样的金贵么?

这几个月里,遇到少有的那几个雨天,月娥的心里就堵得慌,心里一直有个事情悬着,还不能让他人知道。这个事说远就远说近也近,要是踮踮脚说不定也能够得着。

可她,就是一直没有踮这个脚,不仅是不想踮,而是踮起来就算是够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完成了那个特别的任务。

也只有自己知道,她以一名进步女学生的身份秘密潜入延安,而且还带着一个神秘而特别的任务。当时,胡启民布置这个任务的时候,虽说脸色铁青着,但语气还有些含糊其词,大意是静观其变,早一天打进去都是增加了一份胜利的筹码。“接下来的任务,肯定会有也必须要有,只是……没有什么具体性的,一切靠你自己静观其变。”按照胡启民的意思,如果说延安是他们眼里的一块够不着的肥肉,她月娥就必须尽快成为这块肥肉之中的一根肉剌,还要让人一时看不出来。没有胡启民的指令,她这根肉剌就得悄悄地长在肉里,甚至有可能淹没掉自己的一生。

“这哪里是根肉剌呢,说出来太难听了,要是发作之前被共产*发现了,还不让人家挖了出来?”记得当时,月娥淡淡地说了一句:“您还不如说我是一枚棋子,不是车马炮的那种棋子,我一个弱女子,一时也没有那么大能量。就算是一只兵,或者是一只小卒子,拱过延河进了延安城,就没有回头路了。”

胡启民笑了。坐在月娥对面的他,还是那种慈祥的笑,这种笑容好些天都横亘在她的梦境里,赶也赶不走,老是与另一个人的笑容撞衫,甚至还有些相似。有时,天明了,她睁开了眼,身子硬在床上,就是不想动。记不清有多长时间,起床号响了,她这个抗大学员必须列队早操。也只有翻身坐起之时,她的脑子里这才清晰起来:原来,陈斧镰笑起来,也是这样的和善亲切。八竿子打不到的这两个人,怎么像是约好了似的,挤进了她的生活圈子?

与陈斧镰的上次见面,其实也没隔多少天,大概一个来月吧?

对了,那时还是刚入秋的样子。延安的秋,与江南的秋还真的是不一样,这里的秋意如一件灰不拉叽的大褂子,没打一声招呼,就这么呼啦一下子,劈头盖脸地套住了延河之上的那座宝塔。不远处,有几排上了年纪的窑洞,其中一孔被凉秋罩得有些清冷,二十出头的抗大女学员月娥一抬手,掀开那一页灰得霉黑的门帘,猫着身子一路小跑着出来。

步子先是碎碎的,闪了十来步,突然一怔,想起什么一般,立马放缓了。举头望去,天气虽然一天天寒了,好在日头从云层偶尔露出头脸时,还是那么明晃晃的。

盆里端着的,是陈斧镰那身汗味捂得快要发馊的灰布军装。唉,这些汉子爷们,真是泥土做成的,一个个还是当兵的革命军人呢,心里想着拯救中华民族于水火之中,怎么这身军装穿成这样脏兮兮的?从他们身上扒下来,哪一件也是早该抽空浆洗啦。要不然,那还能叫军装?怎么穿上身啊?这几个老八路,一见到身子骨蓬勃茁壮的青春女兵,也不知从哪里来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自来熟,对她这个女学员也不摸摸来路,就这么直捅捅地以兄妹相称,横竖就是一个不设防。

一低头之间,月娥心生一丝笑意: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进了延安,打入共产*圈子实在是太顺了。不管怎么说,真的是多亏了突然而至的那场大雨。

谁又能想到,延安这个百姓几乎年年焚香朝拜祈求上天赐雨的地方,那些天居然连续下了那几场大雨。

雨来得突然,每一场似乎都是一种模式,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兆头,别说她们这些刚来延安不久的女兵娃子,那些走过长征在延安落脚有些日子的老八路们,看着这天地之间厚得发沉的雨幕也是唏嘘不已。当时,前来延安养伤的八路军某团团长陈斧镰,得瑟地对抗大某分校的老黄校长说了一句:咱们延安好地方,下一场雨都这么要死要活的,你看嘛,这场大雨热情展开怀抱,欢迎来自全国各地的抗日力量,特别是像她们这样的知识分子,这才是中国的希望。老黄,你说是不是?

“怕是有两个年头了,延安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大的雨?听我说,这雨就是为月娥下的,还有秋月,你说是不是?月娥自打江南过来,延安这么干燥的天哪能待得住?要是没这样的几场大雨,月娥你自己说说,弄不好,又要缩在被窝里想家哭鼻子了不是?”陈斧镰说了这么一句,眼睛直直地扫射过来,有种要将她俩一网打尽的气场。

一连串的秋雨过后,天地间伸手一抓潮兮兮的,双手一挤能拧出水来。好不容易等到大雨的淫威劲头过去,是个自由活动的晚上,抗大几个分校没有布置理论学习的复习任务,于是,这几个人来到旷野,升起一堆篝火席地而坐,话儿说着说着就放开了,手上的动作有些无遮无拦。陈斧镰两手先是忙乎了几下,忽地如同撒开渔网似的那么一旋,火光里露出了白得耀眼的胸脯,还有两条光光的膀子。那道白光在火光映射下一晃,月娥连忙侧过身子,一旁的秋月也扭过了脸,嗓门喷将出来,的确是不小的分贝,不愧是扫盲识字班里的第一号女高音:陈大团长,文明点好不好?这里可是有两个女兵,这是延安呐。亏你俩还是八路军高级指挥员呐,在女兵面前注意影响好不好?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有一条可是专门保护我们妇女的。

老黄一听,脸色有些红了,连忙站起身,呼呼拉拉地抖了抖那身灰布军装,连同那身被延河水洗得泛黄甚至看不见布眼的粗布白褂子,眨眼间一个侧摆,旋网一样地套上了身。只剩下陈斧镰一个人蹲着光个膀子,不停地抖落着手中的军衣,对着扑闪的篝火干烤。热气升腾的间隙儿,一些细屑般的几乎是肉眼看不见的“革命虫”儿,齐齐地扑向跳跃的火焰,发出毕剥作响的声音;也有极个别还留恋着这身军衣的顽固之徒,被他一经发现,粗大的指甲立马捏住,往嘴里一丢,只听得吧嗒一声,继而崩出几声肆无忌惮的笑:老黄,还有你老春,要不要尝一口?你们俩个丫头片子,过来过来,“革命虫”白白地让火烤了,太可惜。这阵子嘴里淡出了鸟味,肠子苦得发涩。这玩艺下酒,越下越有,赛神仙,你们信不?等赶走了小日本,你要是想起来再好这一口,就是到了南京城,怕也是没这个待遇啰。

老春只是笑了笑,嘴唇动了动,如延河上无风静止时的水面,忽地跳起一尾鱼儿扯过,牵皱了一丝水纹便没了动静。他站起身来,往月娥与秋月这边挪了几步。

相比秋月来说,月娥虽然来延安时间不长,但老春多少也做了些走访,知道她来自江浙一带,于是有意想收她做个学生。江浙一带女生,天生灵秀,况且还识文断字,因为延安需要歌声振奋士气,尤其是领袖们更重视这方面氛围的营造,抗战不会速胜,绝不会速亡,领袖在几个场合都挑明了,说应该是一场持久之战。

两个女兵的记忆里,老春不仅有浪漫的艺术气质,军容风纪也极为讲究,一身粗布军装虽然旧得厉害,有几处还打着不伦不类的补丁,但衣着极为严整,尤其是绑腿捆得紧紧的,显得小腿肚子极为清瘦,乍一看绝对是个板板正正的革命军人范儿,不像她们女兵们有时勒得不紧,行军时一不留神就成了咧开嘴唇的笋子。毕竟人家老春是搞艺术出身的,当年从西南后方一路找过来的,因为沿途势力庞杂,多家占山为王各随其主,几道卡子一过,半条命差点没了;若不是心里想的是一个抗日,谁会来这里过着清苦日子?再说了,老春原是西南一所大学的音乐教授,教西洋乐曲,投身抗大没多少天,居然受到领袖接见,乐滋滋地当了音乐教员,不像陈斧镰和老黄他们这样的工农干部,只要是重大任务完成的间隙,那些属于乡村野夫的天然秉性就掩藏不住,即使一身军装罩着,只要条件许可,谁也难以保证他们脑子里的私心杂念会不会死灰复燃。

连续的秋雨,算是彻底征服了这片黄土地。一开始,那一条条连接天地的雨丝,织成一匹宽大无垠的雨布,齐刷刷地缝补着这片热烘烘的黄土。黄土是有厚度的,即使腰鼓汉子们的双脚能踹出半人多高的沙尘,但还是熬不过秋雨的性子。秋雨先是一个劲地泼将过来,溅起一层层黄色云烟之后,继而把它们齐齐压实于身下再泡软淹酥,让坚硬的大地渐渐软了筋骨。这样一来,虱子与跳蚤们按捺不住了,陈斧镰与老黄他们更是支撑不住。

在延安,跳蚤与虱子被这拨军人称之为“革命虫”和“光荣虫”,这两种虫子几乎遍及各处,不仅窑洞里有床铺上有衣服上有甚至头发颗里也有,只要一闲下来,这些家伙们就不安分了,无处不在刷存在感。这次,秋雨发泄够了,窑洞内外湿漉漉的,好不容易升了堆篝火,直到把这些个虫子们收拾得差不多了,陈斧镰这才套上那身灰布军装,嘿嘿一笑,像是犯了错误的孩子不好意思认错似的。

笑声过后,月娥就估计着他和老黄两个,又要说起那段让他们足以自豪一生的长征往事了。

还是红军那会,陈斧镰自打当班长开始,就懂得了班长这个职务的重要。做班长,不仅打仗时冲在前面,更重要的是笼得住手下兄弟,这才是班长之根,班长才是这些人的魂。每次行军之后,队伍一停下来,当班长的要为士兵们挑脚泡。那一串串脚泡要是不挑个彻底,接下来成了血泡泡就麻烦了,走不了几里路整个人都要疼痛得瘫倒在地,必须当场挑破放出里面的血水,几天后等结出了坚实硬皮,走出层层老茧,这才算有了双硬脚板。内战那些年,行军时与老蒋比的就是脚板,有的士兵哪怕是拽着马尾巴睡着了,脚步也不敢停下。二万五千里长征这一路挺过来,还一路被围追堵截,没有一副铁脚板怎么行?就是千里马也得打上铁掌才是。所以每次行军宿营,当班长的要从马尾巴上扯下半根毛来,挨个儿给战士挑脚泡。

这样的经历,秋月刚开始听的时候觉得新鲜;月娥呢,也是如听天书,可她觉得该从长计议,他们的这份人生得意之处,没有听众无人喝彩,谁要是听了就等于是无形中获得了信任,就等于是进入了他们的圈子。两个女兵学员新奇的不单单是陈斧镰和老黄他们的经历,甚至连他们的名字,听起来也是让人挺那个的。

连陈斧镰自己也不知道,他自生下来之后,到底有没有过一个能叫得上口的名字,更说不出来的还有他的生日,连同自己父母的姓名。自懂事起,家乡扩红,一切权力归农会,只要腰杆够着大车轮子,红军就敢收人扛枪吃粮。到了队伍上,看见*旗上的斧头镰刀,大字不识一个的他,觉得还是这两种农具的图像,比他爹娘的脸庞还要亲切,于是一咬牙,把名字改了,只留下个姓氏,以便将来打下天下好认祖归宗。陈斧镰是个说干就干的人,当年在农会斗地主,小小年纪的他热血直往脑瓜子上冲,一阵口号喊过,浑身热乎乎的如同烧酒喝了个八分醉,二话也没多说硬是一锄头挥去,砸裂了亲娘舅的脑壳。地上的血污还没泛黑呢,他一转身就加入了黄麻起义的农民军。关于他的传奇,可以说上一箩筐。老黄呢,说起来也是半斤八两大哥不说二哥,要不然也不会进步得这么快。说是老黄,当上抗大分校校长的人,其实才26岁,地道一个童男子,如果把他与秋月之间的对话抹去,人家这一辈子出门在外,别说碰过女人的手,就是眼睛也没看过几下。

类似的传奇经历,到了陈斧镰与老黄这样级别的八路军干部,哪个拎起来都能说上半天。好几次,秋月听得很专注。他们这些个爬雪山过草地的红军干部,在那些投奔延安的热血青年之间,绝对明星范。看到秋月听得那样投入,月娥自然也要做出配合模样。她不由地望着秋月那张虔诚的脸庞,心想的是另一番心思:这个年方二八的晋中女娃子,人很开朗加上还有些不明世事,将来是可以争取过来加以利用的。要是把握好了火候,极有可能成为可供自己调遣的一枚棋子。

是的,棋子,闲棋冷子。只要笼络好她,顺着她的性子,以后有用得着的时候。结识秋月才个把月,月娥摸清楚了,十六七岁的她,早自己几个月投奔过来的,听这两个团级干部说起过,至今在她那个山西老家,一度父母亲可能还不大知道这事。后来,她也只是给家里捎过几封书信,还不知收到没有。这个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兵,假以时日可图大计,这一点月娥极有自信。特别是从她的言行举止中可以看出,老黄对她一度追得很紧,这正是可以加以利用的;尽管老春有时会旁敲侧击那么几下,好在老黄眼角也懒得扫他一下。

老黄是江西人,当年江西扩红时当的红军,这一路打打杀杀过来,伤负的重,职务升得快,眼下到了旅团长级别,一身伤疤就是最好的勋章。相对于刚来延安不久的老春的劝告,老黄自然忽略不计。老黄虽然话不多,有时看到秋月过来,总是眉开眼笑,有次居然还喊了声“茜茜”,让月娥似懂非懂的。过后,月娥想在老春那里探个究竟,没想到老春却开了句不咸不淡的玩笑,那意思是说:黄校长看中的是秋月,你总不会担心秋月看中了你的陈团长吧?

月娥低下了头,没有吱声,眼睛转得利索,只是一时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老春说是搞艺术的,擅长谱曲,对信天游、兰花花有过研究,但月娥总觉得此人骨子里不大像是个搞文艺的。虽说老春作的曲子哼起来也好听,教唱的《渡长江》《黄河怨》《卢沟月》等抗战歌子,唱起来让人心里隐隐地发冷,而且他指挥唱歌的气场挺撩人,上衣口袋里插的画笔掏出来就挥得起劲,有时两支并起来就成了吃饭的筷子。这些天来,月娥觉得与他对面的时候,老春总是盯着自己,似乎要掏出她的五脏六腑甄别一番。面对老春的提问,她能说些什么呢?这方面她可不像秋月大大咧咧的,有次还当面顶撞了老春,“我说大艺术家,你头昏了还是眼花了?我千万里一路追随到延安,是打鬼子闹革命,就是为了不当亡国奴。我才多大嘛,咱到这里来,难道就想嫁个八路军高官享清福?错!错!!错!!!大错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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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兵,老春无意间说了一句,“你们不急,我有什么急的?我可告诉你们,这些走过长征的红军干部,是我们*的宝贝,要是以后赶走了小鬼子,我们坐了天下,你们想去北平上海还不是小菜一碟?好事不在忙中起,这句话倒是不假,但是过了这个村,就不一定有那个店了。我等着你俩给句话,首长心里早有了那个意思,就等你们的态度。要是没意见,我这就给首长回个话,做个现成媒人。”

那句话绝对是有意为之,并非空穴来风。事实上,老春这些天就是这么想的,他甚至想通过为她们说媒这件事,在政审上好突破一下,顺便摸一摸两个女兵的底牌。非常时期,延安又是八路军总部,对于全国的抗战举足轻重,不得不防呐。别看她们还是个丫头片子,青葱的一捏都能掐出汁水来,如今兵荒马乱,难说背后会不会冒出只幺蛾子?毕竟,国共两*看起来表面上精诚合作,老蒋还说什么只要战端一开,“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说是这样说,你想啊,国共这对冤家,这十来年可是一路吵吵打打过来的。这不是一般的夫妻间拌嘴、争吵与厮打,这一路是累累血债铺过来的,有那么几次几乎到了铲草除根的绝境,哪能说声合作就相安无事?特别是这年把两年,延安如火如荼的抗战氛围,吸引了国统区一拨拨青年学生纷至沓来,出于条件局限,这些人就这么直通通开来了,一进窑洞填一张表格换身衣服,一转身就当上了八路军。别说组织介绍信,有的都没有一点点纸质手续,单是档案政审这一环节,多数人的依据取决于自己对组织的坦承程度,能说出多少算多少,组织上虽然也规定了“待后详查”,但战事倥偬难免会有个出生入死,届时又能查出个多少?

从她们口授的档案上看,这两个女孩,还是经得住检查的。对于秋月,老春多了一种坦然,虽说她是从国统区穿插过来的,有一段路程也难以在队伍里找到佐证,但这个十六七岁的热血青年,两年前在太原读初二时的那所中学,就是太原共产*非常活跃的学校。她在那里接受进步思想,秘密入了*。只不过*在学校的组织名为民族先锋队,她又当过负责人,同时还是牺盟会成员,在校多次组织学生运动,回家之后一度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好在她母亲有个远房亲戚,还是国民*军一位将军家的座上客,这也导致她并未被逮捕,只是要求家人严加管教。年日寇入侵国难当头,她还用“刘茜”的笔名写过短文,号召国人抗日,散发抗日传单,办抗日墙报……最后,利用一个不是机会的机会,瞒着家人与太原的*组织取得联系,这才离家脱身,仅给父母留下了一张大意是“不用为女儿牵挂”的纸条。

虽然到了延安,相貌平平的秋月,齐耳短发,素面朝天。脱下粗布军装,也没见她有过什么首饰,一副学生打扮,一双眼睛可看出她倔强的性格。不像有些从沦陷区逃难过来的文艺青年,有的打扮洋里洋气,大热天恨不得戴双蕾丝手套。秋月可不这样,她笑起来口无遮拦,哪里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有次,老春找她验证这方面情况,最好能让她补写一份材料。老黄知道后,过来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差点动起了手里的家伙,连连说着“老子就能给她证明,出了差错,你砍我脑壳好了。老子好歹也是团级干部,再怎么说,命也比你这个唱戏的值钱”之类的话,老春当时就没了声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与秋月所不同的是,月娥虽然岁数大些,不过二十出头,也成熟不到哪里去。想想也是,为抗日救亡投奔延安,这就是一张无形的介绍信。单从这一点来看,就可享受组织免检,对于过往如此苛求,到头来又有什么查头?更何况秋月是与当地的十几个青年学生,由山西*组织秘密选送过来的,单是过封锁钱那几道关卡,没有一定的信仰绝对支撑不住。而月娥呢,人家的材料写得更清楚,要是对她们这样的热血青年还盘三问四,今后谁还会一腔热血地往延安奔涌?打鬼子可不是耍嘴皮的事,一上战场那是要提着脑袋的。

然而,一个让老春不敢大意的现状就是,抗战开始后,沦陷区大批青年学生涌往延安。这些学生到达延安之时,八路军已开赴前线对日宣战。前方干部奇缺,迫使这些青年学生大多被编入抗大学习后,立即充实到八路军各个野战部队工作。如此说来,抗大为他们快速提供了施展才华的政治舞台。秋月豪爽的性格,虽说一度让老黄不悦,但老黄也利用他所享受的待遇,曾经带秋月和月娥她们到红军大学合作社吃饭改善生活。更重要的隐患就是,这些青年学生在延安的活动范围不受限制,特别是一些师团级领导干部,打心眼里喜欢这些青葱女兵。这对领袖的安全保卫工作提出了严峻考验,而领袖对她们这些追求进步的文艺青年向来褒奖有嘉,某师一位师领导一次文艺汇演时讲话,当着台底下千儿八百号人的面,大声夸奖她们是“灯泡”,意思是她们到了延安,是为这方夜空照亮的。她们其中的一些活跃分子,有时在一些特定场合,居然可以轻松地与领袖们打成一片。

对于老春的要求,月娥先是应允下来。以前向组织汇报的有关身世,是胡启民早就为她编造好的,可以说天衣无缝,好在延安方面也没有表示出任何怀疑。眼下,老春也不便派人去她的江浙老家查证,当下时局,那边还是敌占区,日蒋伪匪活动交替,就是成功寄达一封家信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相比之下,秋月倒是与家里还通过一两次信,再加上老黄敢用脑袋为她担保;到了月娥这里,这事就有点难了,寄信的事只能是等战争胜利之后再说,还有一个难处就是,陈斧镰并没有为她作出任何担保,用他的话说:“人都过来了,有什么不放心的?以后有她表现的时候。以前我并不认识她,怎么担保?总不能对*撒谎?”

对于陈斧镰的态度,月娥并没有责备。她想的是,如何创造机会尽早打动他。延安看起来森严壁垒铁板一块,那是还没有找到缝隙,不管是他还是老黄,只要能撬动其中的一块砖,剩下就好办了,自己的潜伏任务等于成功了一半。每到夜深人静,她对这一天里自己的言行,都要细细盘点,生怕漏下蛛丝马迹。这也是临行之前,胡启民一再要求她的。除了那个没有多大作用的老春,陈斧镰和老黄,都是自己可以争取的目标,不管是谁,只要拉过来一个就成。国共眼下是共同抵御外侵,将来少不了一场大战,届时,像他们这种级别的八路军干部,要是没有战死,手下至少会有一支相当人数的队伍,关键时刻如能策反他们阵前反戈,那可是为*国立下了头功。

这一番道理,是胡启民分析的。印象里,胡启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更何况,眼下的她,不得不听胡启民的。

对月娥传达潜伏延安的指示那天,也是个雨天。那天的胡启民脸色温情,一点不像是平日里见到的教务主任,倒像是他的一个叔叔或者是伯伯的口吻。月娥自小没了爹娘,除了一个心疼她的外婆,记忆里没见过什么亲人。外婆把自己托付给胡启民时,还一再地让月娥给这个养育她的恩人磕了三个响头。那时候的月娥七八岁模样,况且当时她也不叫月娥。外婆身体一直不好,有严重的哮喘病,胡启民不仅承担了外婆的医疗费用,而且还让月娥上了学识了字,一切如同做梦一样,她这个乡村孤儿有点云里雾里,一觉醒来就从糠箩里跌入米箩。这种大恩大德,用外婆的话说,下辈子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

外婆说的也是事实。从记事起,月娥的日子里似乎一年没有四季,印象就只有冬天,冷冷的,成天喊饿;要是还有一个季节的话,那就是夏天。死热死热的夏天,是啊,没有热哪有冷呢。夏天比冬天要好些,热了可以脱了衣裳,本来那些衣裳都是破破洞洞衣不蔽体,多穿一件少穿一件也没有多大区别,小屁孩嘛,光屁股又有什么?照样撑直了能睡。外婆的怀抱,就是她最好的大床,那床宽敞得像一条大船,外婆嘴里哼出的歌谣就是升起的帆,手里摇动的扇子就是拨浪的桨。睡梦里,那桨儿荡漾着,一上一下划出一线的细浪,一绺一绺的,像是给湖面梳着碎花的辫子。等到船儿旁边的波浪辫子才编到一半时,月娥多半醒了,是风吹醒的还是船儿晃醒的?一时说不清,等到眼前睁得明亮了,哪里还有船儿帆儿桨儿浪儿的影子?原来是肚子里早已唱起了喊饿的曲子。

这次,外婆笑了。外婆告诉她,她们家遇到一个恩人,你就喊她胡老师。

外婆只是知道,一脸和蔼的胡启民,这个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转世,是那所学校的一个好老师。她哪里知道,这个学校的教务处主任胡启民,还有一个隐形职务,怕是只有胡启民自己一人知道,那就是国民*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第二处中校主任。即使后来月娥到了延安才知道,胡启民的这个身份,怕也只有老春等少数人知道一些,这个第二处是由年的军事委员会密查组转入,到了年成了复兴社特务处。准确地说,就是国民*军统的前身。

像月娥这样身世的孩子,七八岁上下的,男孩女孩都有,只要是出身于贫苦人家,胡启民这些年来都要收留一两个,他自己充当着养父的救世主角色,等到把他们养大成人之后再放出去,他们就成了二处的鱼鹰*国的爪牙。这其中,胡启民还派人对他们进行格斗、跟踪、射击、暗杀、窃取情报和琴棋书画等特工训练。对于月娥,胡启民特地加了个小灶,给她看了一系列前苏联的文学作品,如《铁流》《毁灭》类红色书籍,这些在延安都是进步学生最爱的抢手货;同时,还教唱了田汉聂耳这些进步学生谱写的抗日救亡歌曲,以及一些带有俄罗斯风味的红色民谣。胡启民知道,要想这只鱼鹰引诱到大鱼继而一口叼住,眼下就是让这只鱼鹰也潜入水底化为一条鱼,最理想的是与其中的一条大鱼成为伴侣,等时机成熟之后再痛下毒手。

给月娥下达这条命令时的口气,胡启民脸上盛开着花样的笑,一点也不像特训这些养子养女们时的那般严厉。胡启民给她起了这个“梅月娥”的姓名之后,又给她组装了梅月娥的一些基本家事信息,接下来的话语极有慈祥:此去延安,只身潜入,不需要带枪,连微型照相机发报机之类,一律不也要带,全凭眼睛看心里记脑子录,如果要带上点什么,除了一个女学生应该带的一些简单的生活必需品之外,那就是带上这本叫做《铁流》的小说。

“我们想要的最好结果,就是接近延安高层,与他们其中的一位谈恋爱。他们有些人当初闹革命的时候,结发妻子多是与他们一起起事的,这些年下来死的死散的散,活下来的弄不好就是个病塌塌的黄脸婆,眼下正是难得的一个空缺。”窗外的雨幕有点稠了,天色突然成了发黄发白的那种,像早晨刚刚喝过的那碗豆浆,胡启民突然有了种父亲般的磁性:树大了要分杈,兄弟大了哪能不分家?国共两*,眼下说好了一致对外,这以后打跑了日本,谁不想坐江山?不管哪家坐了,秋后算账是少不了的,咱们也得为自己留个后手。

月娥点了点头,咬了咬嘴唇,两股将要涌出的泪水,硬是给憋了回去。成为胡启民养女之后,她似乎就不知道什么叫哭泣。

胡启民站起身来,拍了拍月娥的肩头,许是感受到了养女肩膀的那种柔嫩,他又暗暗用劲捏了一把,手腕子一使劲,扳过了一脸无措的月娥:开心点,笑起来,你笑起来才是最美的。放心去吧,你一个喝过墨水的学生,江南美女,到了那边,还不是如公主一般被人供着?要知道,那些红军干部,早年就算是有老婆的,哪个娶过大家闺秀?就是小家碧玉也没有,他们的婆娘一个个都像是从梁山下来的,不是母夜叉就是顾大嫂,连扈三娘也没有。据情报说,有的从上海这边过去的,到了抗大当了什么的女学员,都引起了他们中央首长的兴趣,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到时我会派人与你取得联系。……还有,奶奶的病会慢慢治好的,这里有我呢。

一说到奶奶,也就是月娥的外婆,月娥心里又是一颤,那是她在这里的一个牵绊;如果说还有一个的话,那个人就是姚革。

姚革也是胡启民的学生,眼下的身份是报馆记者。至于是不是与她有着一样的身份,或者说早年是否加入了蓝衣社,这些她并不知道也不敢知道。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敢断定,与姚革的那场恋爱,也在胡启民的密谋之中。

3

与秋月她们有所不同的是,月娥是只身一人踏上了奔赴延安的路。

年夏,“卢沟桥事变”前后,未雨绸缪的延安广而告之,意图遍揽全国各地抗日力量:只要是抗日意向的有意投靠,在延安周边地带,一路都有共产*地下组织暗中协助。特别是像月娥这样的,让人感到一腔热血的青年进步学生,有着抗日的激情,更有着延安渴求的知识与青春,一旦与组织接上了线,剩下的都OK了。有时,这些人一路上的住房、吃饭、坐车都不花钱。好多青年学生进入苏区之后,看到满街上自由行走的红军和热情高涨的百姓,还有猎猎飘扬的红旗,以及遍处可及的列宁斯大林、孙中山等领袖画像,更使他们热情贲张意志如钢。进入延安之地,远眺传说中的宝塔山,月娥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面对老春征询的目光,她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当她得知老春是抗大著名作曲家时,便立即要求对方,让自己也编入抗大女子识字班,不是自己要去识字,而是仅凭自己的知识,足够能辅导那些苦大仇深的女战士们识字、歌唱。

月娥的这一想法,很快就在秋月那里找到了知音。月娥对秋月隐瞒了该隐瞒的,这是必须前提,好在秋月也没有任何提防。好不容易有了倾听者,一番家长里短之后,月娥所剩下的就是聆听秋月那种滔滔不绝的倾诉。秋月的家人一直以为她的出走延安是胡闹,秋月在家信中严厉地予以驳斥:你们做父母的,能不能稍稍回忆一下自己的青年时代?大敌当前,如果现在都没有一点点冲动,那还叫青年吗?再不青年一下,哪不就成了少年身子老朽脑袋?国难当头,你们应当有点领悟!你们所谓的“救国着急什么,将来有了本事,还愁没机会报国?”之类,纯粹无稽之谈:等到亡了国做了亡国奴,你再做救国运动,也怕迟了。

“我并未把自己估计的多高,不过是尽自己一份薄力而已!吃苦受惊,当然是有的,但为了这个多灾多难的祖国,个人安危又有什么可说?”相比之下,似乎秋月比她抗日的决心更大,行动更为决绝。秋月还透露说,到了延安这里,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阳光,什么是心灵的歌唱。“你知道吗?领袖们更是激情飞扬,我听过领袖在抗大的一次报告,真有魔力啊,听了一次,几天几夜都睡不好,不单是我一个,我们一起去的好多个女兵,在台下像是疯了,恨不得扛起机枪立即杀向前线,与小鬼子们拼个你死我活。”

秋月这种想法,不仅有了月娥这样一个忠实听众,连抗大的分校长老黄,没听几次都成为了她的粉丝。因为认识秋月,加上老黄的存在,月娥很快就结识了陈斧镰。她们这两个女兵,身边有了两个团级首长的呵护,让时常喊她们去排练节目的老春,有时都心生嫉妒。

秋月白了老春一眼:闲吃萝卜淡操心,多想想抗日的事吧。咱们抗大女学员,本来就魅力无限,在延安放在哪里都是香喷喷的。你可能还没看到吧?来抗大观看女学员表演节目的,有些还是兴致勃勃的中央首长呢。你还真以为我看上了黄校长?我要是贪图攀上高官,一个分校的黄校长,撂在这些中央首长面前,又算得上什么?

进入秋天以来,老黄对秋月追得紧了,不再是以往那种单纯地讲述长征壮举以及亮出一身“勋章”(伤疤)的传奇,而是时常约她吃饭开小灶的同时,还赠送一些战利品,甚至连“月月红”(注:一种女性药物。当时延安生活艰苦营养缺乏,好多女性月经难以正常)都悄悄递上几小瓶。秋月并不领情,白眼狼一般,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拿的拿,就是不与老黄谈及正事,要是对方话语里有了一点点苗头,想都不想地就给掐了。

当时,边区对于士兵婚姻有纪律约束。当年在中央苏区,关于战士结婚,就规定了“男性法定结婚年龄为18岁,女性为16岁”这一条款。红军到达陕北之后,延安年轻人很多,男多女少的比例严重失调。因此,延安也有了军官结婚必须符合“二八五七团”(即年龄28岁,5年*龄,7年军龄,团职干部)的条件。这些条件老黄几乎是达到了,就是年龄上还不是十分过硬,好歹也能说得过去;但秋月年龄也没有硬气的底牌,更何况秋月离家出走之时就没与家里通气,结婚这样的大事,如果再没有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莫非真的要与家里的父母双亲恩断情绝?

婚姻上的年龄杠杠,月娥倒是符合了。来到延安才几个月,与陈斧镰也只能算是一个谈得来的战友关系。在他人眼里,这样的两个人走在一起,属于一种纯洁无暇的官兵友情,志同道合的兄妹之意。再说了,人家男方不主动,总不能女孩子家过分热情吧?那成啥了?弄得不好会鸡飞蛋打,传出去这张脸往哪里搁?这几个月里,胡启民那边一直也没个动静,延安这边像她这样的一个抗大学员,要想看到一份《中央日报》,真不是一份简单的事,即使看到了一张,那张报纸上也不一定就有对她有用的暗示。眼下还是先站稳脚跟再说,毕竟才来几个月,走一步算一步,反正自己的岁数熬得住,保不定等以后机会成熟了,还会有更大职务的首长有了那层意思,对于自己的将来不是更有利么?

有了这样的想法,月娥排练节目更为上心,她想着自己的节目能在延安的大礼堂上公演,最好能在重要场合出彩那么一两回,这样便会争取到更大的平台。老春对她的表现很满意,还说等这支大合唱排练好了之后,就邀请陈斧镰和老黄他们先睹为快。一连几天,月娥甚至都没看到陈斧镰的影子,秋月也不知道,她说老黄这阵子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

这些天,秋月有了烦心的事,这事与老黄有关。排练结束之后,老春察觉出来发秋月情绪不好,就提议几个人出来走走。

渐入夜晚的延安古城,似乎还不想入眠,沿途所及之处,好多孔窑洞里都向外喷发出那种激越的歌声。一时间,似乎整个山城镀成了一张正在播放的唱片,而那座高耸入云的宝塔就是那根硕大的唱针。啊,延安,你这雄伟壮丽的古城,于寂静之中散发着无限魔力,太不可思议了……月娥不由地感叹了一声,这可是她从心底发出来的呼唤。

初入延安的几个月,月娥的思绪里时常萦绕着这些让人亢奋的歌声。歌声所到之处,似乎一切都给点燃了,每个人都是卯足了精神劲,走路想跳,开口想唱,所有的人都是醒的,一点也不像是在国统区的大后方那里,看似一个青年人,却成天浑浑噩噩的,一副永远没有睡醒天生一副挨宰的窝囊模样,想来也是与牲口差不离的命运,不知道哪天头顶上会落下来一排的日军炸弹……

这里的人怎么是邪乎了?月娥有点儿想不通。几天前,老春说刚谱了一曲赞美延安的曲子,想邀请她来填词。当时,她婉拒了,说是初来乍到,对延安了解得还不全面……今晚,要是老春再次提出这个要求,她想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好在,老春也沉浸在这满城的歌声里,并没有想起来上次诚邀之事。

4

很突然的一天,陈斧镰主动到了抗大,说找她有点急事。

月娥心里有些咚咚乱跳。那天,是星期六,抗大有的分校熄灯时间要比往常推迟半个钟头。陈斧镰来的时候,她们这些女学员刚刚吃过晚饭。

月娥请好了假,沿着延河,两个人随处走走。秋夜的延安呈现出少见的夜色之美:月色高悬,在河面撒下星星点点的银光,远处的塔影倒映得有些虚无,塔顶上那点星灯,像是跳跃的流萤。风儿起了,河面上的那盏星灯拉得长长的,像是有人在延河上铺起了一条或有或无的星光大道。

在宁静的夜色中漫步,刚来延安时倒有过一次。那次,陈斧镰请客,老黄与秋月也在,四个人吃了一种叫“睁眼辣子”的延安特产。那是一种凉皮,一人别说来一大碗,只要你舀了一勺下肚,正后悔着呢,那边的肠子如同着了火星、胃里像是灌了火药、剩下的眼里和心里的厉害劲,就那么一下子,会让一个没有来过此地的人,会从此死死地记牢了这个叫延安的地方。延安特产可多呢,陈斧镰和老黄就这么比赛着一般地说开了,羊肉泡膜、柿子、狗头枣什么的……其实,这一切对她来说,统统都不重要。

这次,陈斧镰总不会带了什么好吃的吧?月娥一抬头,看到陈斧镰的口气低沉了许多,他只是匆匆说了一句:明天要是有空,就过来找我……有些要紧的话,想当面对你说个透。

似乎没有等月娥的任何表态,陈斧镰转身走人。第二天上午,在陈斧镰的那孔空洞里,刚一见面,陈斧镰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巧的手枪,是很精致的那种,一看就是国民*军高官贴身佩戴的,弄不好还是个进口货,自己以前保不准还真玩过。月娥的眼睛有点不受用了,正对着窗外看看有没有人,不想身后的陈镰斧说了声:送给你的,可要藏好了。

这把小手枪,很适合女兵使唤,这会不会是哪次打扫战场时打下的“埋伏”?月娥一惊,有点烫手似的,过后还想起来当时自己装饰得还很像。跟在胡启民后面的那些日子,什么款式的手枪没玩过?可是这次,月娥说出的却是这样的一句:为什么给我一把枪?给了我,我也不会使呀?

“来,我就这教你,一会儿,保准你就能学会。”不容分说,陈斧镰一把拽过了月娥。月娥只是乖巧地站在他的身旁,看他站立的姿势,一下一下地瞄着远处那个无形的靶位。轮到月娥瞄准时,陈斧镰帮她校正动作要领,还没领会几下,他就急了:就这么几下,行了,以后边打边学吧。

接着,陈斧镰又教她怎样压子弹,以及关闭和打开保险,子弹上膛之类。等到她手忙脚乱地一顿下来,陈斧镰这才向她摊开了手掌,上面居然是几颗锃亮的子弹。

为什么?要给我枪?

怕你……会不安全。陈斧镰这才说了一句,转而一想,这样的说辞似乎有些牵强附会,于是,又补了一句:有这家伙护着,我上去了,心里不慌。

月娥这才听出了眉目。前一阵子,她听陈斧镰说事的时候,有次说到了解放区的留守处,有的干部在前方打仗,家属在后方留守,居然也有些极不像话的地方干部串门子时,贼眉鼠眼地想歪心思;有的干部临走时不放心,也给自己媳妇留下了手枪和子弹。莫非这一次,陈斧镰也要离开延安?难道又有新的作战任务?抗战刚刚开场,气势汹汹的小日本一路南下,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多数国民*正规军一个个不战而逃,给小日本鬼子留下不可战胜的神话。国民*的嫡系王牌都避之不及,八路军武器装备这么简陋,还敢与日本鬼子碰一碰?

“这次,真的……是要上前线?”还是不放心,又追出了一句。本来,这是憋在心窝窝的,不曾想,还是没有憋住,一脱口就冲了出来。

不是嘛?况且这么一句,也是最担心的,怎么能收得紧?

“没说,只说是有任务。你就别问了。”剩下的担心,让陈斧镰一个果断的手势划拉过去了,那意思是说,当年的雪山草地,几十万国军的围追堵截都没伤到他一根毫毛,这次又有什么?当兵打仗之人要是成天担心死呀活的,子弹这玩艺就专心找这样的胆小怕死鬼。

“那倒也是。”月娥不好再说了,既然有任务找到了他,那一定就有不方便说出的理由。作为军人,陈斧镰知道,月娥也应该知道。

幸好,这次月娥也没空着手,她随身带着那本小说,前苏联作家的一部长篇:《铁流》。这部塑造“铁的人物和血的战斗”的作品,月娥曾为他和老黄诵读过几个片段,陈斧镰虽然识不了多少字,但勉强也能读出个大概。书中人物——共产*员郭如鹤的故事,在延安一度也广为传颂。

这本书被陈斧镰揣进了上衣口袋,说有空就看。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半个月之后,陈斧镰从前线返回延安之时,是拖着一条伤腿回来治伤的。在他的床头,月娥看到了那本书,书脊上多了半只圆滑滑的小坑,像是蜜蜂在土墙壁上钻出的一孔小窝窝。躺在病床上的陈斧镰脸色苍白,半天里这才挤出一丝笑容:多亏了这本书,救了我一命。是它,挡住了小鬼子射向腰部的一颗子弹。要是没有这本厚厚的小说书,有可能咱们再也见不上面了。

月娥这才知道,陈斧镰上次秘密地紧急离开延安,是奉命加强一一五师的一场恶战。这场闻名中外的战斗,是中国共产*所领导的人民军队对日正式宣战打响的第一枪。从此,历史教科书上浓墨重彩地记下了这场战斗的名字:平型关大捷。

5

平型关大捷创造辉煌战果的同时,八路军也付出了一定的伤亡。

医院的第二天,一个严峻的医疗方案摆上桌面:伤腿必须进行截肢手术,而且眼下还没有麻药;如果不截肢,那条伤腿有可能就会因败血症而坏死;如果进行手术,没有麻药怎么实施?就算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这份撕心裂肺谁能熬得下来?

征询伤员意见时,陈斧镰一个字也没有说,只做了一个砍刀一样的手势,那个意思是说,这个事不算个事,趁早了断。如果此时他的手里有一把大刀的话,那就咔嚓一声将那条伤腿剁了算逑。只是决定实施手术之前,陈斧镰这才同意院方作出的陪护安排。

这个陪护人员,就是月娥。

听说消息之后,秋月也赶来了。她俩的身后,还有个火急火燎的老黄。

那条伤腿被锯下来的手术时间,其实也不过一袋烟工夫。女人们被赶出手术室之后,陈斧镰被牢牢地捆绑在手术台上,生怕咬断了舌头,他的嘴里还被强行塞进了一根短短的擀面杖。几个拼着死命按住他的壮汉,都不敢睁开眼睛看那一幅血淋淋的场面,尽管全身的汗水如同下雨一样地往外滋冒着,陈斧镰几乎咬断了那根木棒,手指差点抠穿了床板,硬是没吭一声。听着屋子里传出的拉锯声响,伴着摧枯拉朽般的血腥味儿扑出屋子,月娥与秋月忍不住一阵恶心,蹲着使劲地捂着嘴巴,不仅生怕呕吐,更担心自己会大哭一场。直到她俩被喊进屋子收拾之时,陈斧镰早就疼痛得昏死过去。两个女孩刚一进去,看到地上那只盆子里盛了一大滩黑血,还有那半截如同枯树桩子一样僵硬的断腿,被一个战士正用粗布细细包裹着。月娥哇哇地有了呕吐,秋月两眼一黑身子软兮兮地瘫了,大半天之后才苏醒过来。老黄把她抱在怀里,又捏又掐的,他一个见惯了血腥的大男人,眼下急得都快哭出声了。

陈斧镰醒来之后的几天里,一直疼痛得直哼哼,虽说没大喊大叫,那份揪心的疼痛,让月娥一时有了侧隐之心。那场惊吓之后,秋月总算是缓过了劲。趁陈斧镰好不容易的一次睡熟之际,两人一齐给他的衣物填充着过冬的棉花。别看陈斧镰是个团级干部,衣服与她们这些当兵的还是一样的供给模式,一年到头也就两身衣服,除非战场上下来,被刺刀挑破了被硝烟熏烧了,这才可以换上一身。平时的军装都是带夹层的,塞上棉花就成了棉袄,开春过后掏了棉花就成了夹衣。那些掏出来的棉花,多是一个班排打起一只包袱吊在窑洞的房梁上。也有一些女兵等不及,掏出了好多棉花当作月经带抵用;有的到了冬天,夹层里没有塞进去多少内容,干瘪的棉袄套在身上空空的,一遇到风儿就是缩头缩脑的。

这以后,老黄探视陈斧镰时,手里总没空着,但也只是一点儿小心意,部队没打什么大仗,因而也没有多少战场缴获,有时能弄来一张报纸,坐在床头让这两个丫头读上一遍,心里也算是有了些慰藉。这次,老黄气不大顺,他带来的是一张国民*的《中央日报》,上面报道的内容,让人读了提不起来劲头,虽说也报道了平型关之战,只是对于八路军的辉煌战果进行了严重缩水。月娥只读了一小段,陈斧镰就挥手示意停了,也就是那一瞬间,月娥看到报纸屁股上的一个小块,上面有一则“寻人启事”。

在《中央日报》上刊登“寻人启事”,这是胡启民约定的暗示。胡启民的分析自有道理,多年蓝衣社的经历,综合内线情报,使他知道延安可能看到这张报纸。月娥这条线放出来有些时日,胡启民急于想掌握这边的进展。可至今要说进展,哪有什么进展?几个月里,还没见到过延安高层,所能接触到职务最高的八路军军官,也只有陈斧镰和老黄这两个团长级别的。他们两个在延安的后方歇着,只有陈斧镰随林彪的一一五师打了场平型关,那是世人皆知的一场战斗,人还打残了,现在谈婚论嫁,八字没一撇不说,提也不好提呀。再加上老黄与秋月的事一直也不顺溜,这几个月的进展,基本上算是趴窝了。

胡启民当初将她塞进延安,图的就是一个放长线钓大鱼,月娥作为一只钓饵搁着,早晚会有大鱼上钩。闲置的时候她就是枚闲棋冷子,既然没有什么进展,也就谈不上有什么情报,更谈不上与胡启民取得什么联系之类。只是秋月,一时也摸不准她的脾气,月娥即使想发展或者说是拉她入伙,眼下时机还不成熟,更何况秋月与老黄这些天也是争吵不断。

许是因为陈斧镰的伤势,让老黄感到了生命的脆弱?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也不知怎么想的,这些天来,老黄频繁地找秋月说事。秋月都让他追得烦了。有次,老黄塞了卷钱,是那种冀南票,秋月当场毛了,话也格外难听,“你不要再给我钱,你应该把钱送到前线,那边每一天里都有战士们在流血牺牲、缺医少药……”

秋月对老黄的拒婚,在当时见怪不怪。多数女战士之所以拒绝早婚,其实还有一个更为可怕的现实就是:害怕生育。一旦结婚,生育不可避免,这样一来自己就将成了部队行动的累赘,说不准就是一场骨肉分割的生离死别,这一点在长征途中就得到了多次佐证,领袖们的孩子自此杳无音讯的就有多人。面对两人的争执,月娥一时也无计可施,加上陈斧镰伤势反反复复的也让人揪心,一连几天她都没有睡好。窑洞外面的天气,一直是阴阴沉沉的,好多天了也没有出过一个像样的日头,那些血染的绷带浆洗之后也难得晒干,月娥一时没了主意,就坐在门口叹气。陈斧镰醒了,费劲地翻了下身子,猛地问道:“大白天的,你怎么也说梦话?老是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陈斧镰说起的那个名字,让她心里一惊,那是一个让她曾经怦然心动的名字:姚革。

这个名字,曾经那么滚烫滚烫的。哦,那是她的初恋。可是现在,这个名字如同陕北高原上的一阵旋风,刮过之后就再也不见踪影了,要不,她怎么会在梦里呵斥着,请他立即滚蛋?

“哦,那是外婆家的一个亲戚。我来延安的时候,也没有告诉她老人家。当时,外婆病得很重……”幸亏胡启民特训过,月娥几乎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这事就算是圆过去了。

国民*第二战区司令长官犒劳平型关大捷的参战将士,这是延安方面没有预料到的。得知负伤的八路军干部之中,还医院疗伤,国民革命政府慰问团还专门抽了一行人马前来探望。

陈斧镰没想到自己的伤情牵动了好多人的心,这里面还有延安高层的关怀。在领袖的亲自过问之下,从苏联渠道过来的一些药品,注入了陈斧镰的血管。老毛子的药品就是管用,经过一段时间休养,陈斧镰的恢复得很快,毕竟就是个青春的身子骨,再加上月娥的调理服侍,陈斧镰的精神头好了许多。早上刚一醒来,陈斧镰就觉得肚子饿得厉害,伴着从窗棂斜射过来的朝阳,眯着眼睛的他一口接着一口地吞咽着月娥喂过来的小米粥。

月娥喂汤还真有耐心,每一小勺的份量都恰如其分,脸上溢满了浅浅的笑,有时还哼出了一些不成段的曲儿。她知道,以前的陈斧镰虽说是条汉子,面对着日本人的刺刀直逼过来也敢迎面冲上去,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眼下,到了他这样一个男人最为柔弱的时候,也是自己最能走进甚至占领这个男人内心的时候。看着躺在床上的陈斧镰一副孤立无助的样子,还有被子下面有了那一截子空缺,她的内心起了波澜,甚至有了些动摇,对胡启民一方的说辞头一次半信半疑。难道,以前听说的信息有些不大对称?谁说延安方面不是真心抗战?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也没有必要打平型关这一仗,凭着手里那种低劣的武器装备,敢与小鬼子拼命……这可是提着脑袋的事啊。

就这么一走神,月娥的汤勺有了轻微摇晃,陈斧镰的嘴边漏了一些米汤,她想着找点什么帮他擦去,可是手头没有毛巾,她身上也没有什么手帕之类,情急之下就放下碗勺,用手轻轻地揉了过去。那边的陈斧镰侧过身子,先是犹豫了片刻,突然地一伸手抓住了。月娥想着抽出手来,可一时也不好努力,伴着陈斧镰力度很大的笑声。两个人谁也没有想到,偏偏这时,门帘被外面的来人给挑开了。

是老黄的声音:陈团长,你看,有人看你来了,这是第二战区慰问团。

也就是四五个人,有几个穿的是国民*军装,其中一个穿的还是那种笔挺的呢子大氅,领口处是两块金光灿灿的上校军衔领章。这一行人进屋,在老黄引见之下,径直来到陈斧镰床前。本来,那孔窑洞没多大空间,几个人一涌进来一下子就扑扑满满了。月娥忙着站起来给来人倒水,也只是倒上一碗白开水,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几只粗瓷大碗一字儿排开,再一一端给这些客人们。对方也挺客气,接过的时候脸上盛开着笑容,只是最后的这一碗,来人并没有接。那个人正端着照相机,变换着角度给陈斧镰拍照。许是想拍出斜坐在床上的陈斧镰的高大形象,那人的身子蹲了下来,脸庞都快要贴在地皮上了。

等到这一张脸刚一直起身子,月娥的一碗水递到面前,轻声地喊他快喝。就这么一照面,那人像是被电击了一般,接在手里的碗晃了几晃,热水溅出来泼在地上,惊得两双脚往旁边一闪。

两张脸蛋瞬间紫了,间或儿一惊,烫得不行的当儿,突然地就那么一下子,连忙又低下头来各忙各的。

幸好,那边问候的话音挺响亮的,没有人在意两个人脸上的细微变化。

那个人,是慰问团带过来的记者,居然是姚革。

好在接下来的介绍,对于姚革,老黄嘴里说出的却是一个让月娥感到陌生的名字。这样,她的心里定了一些,因为胡启民很少出现过这样那样的疏忽。

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姚革手里的活儿依旧没停下来,只不过,他要补拍一张八路军女兵护理英雄团长的照片,说是在在大后方一家很有知名度的大报上发表。于是,月娥只得服从性摆出几种姿势,一时间脸上红红的有了些可爱,心里跳得厉害,嘴里想说点什么,可就是不知道说啥可好。好在秋月不在身边,要不然一会儿,难免会遭到她的嘲弄呢。

这几个人说说笑笑的,打了个秋风般出了屋子。月娥还在那里愣神呢,那边的老黄陪同他们出了窑洞。月娥也不便于送别,她只是隔着窗棂向外望了望,屋外的姚革他们已经走出了十几步远。也就是这么一回头的空儿,她看到姚革回过头来,朝着她的方向做了个摁快门的手势。

这个手势,她是懂的。只是月娥正要与远离的这些人打个招呼,身后的陈斧镰咳嗽了一声。

这是他们之间达成的约定,那就是陈斧镰要下床方便了。

如同电光火石,就那么短短一会,月娥像是触了电一样,一时还真想不出这到底发生了啥事。姚革,他怎么到了延安?怎么可能?可眼前的就是可能。这世间有许多的可能与不可能,就像当年与姚革恋爱之时,自己也觉得是不可能,可是姚革偏偏爱上了她,甚至是他这个名字,也是为她所起:要不是因为起一个“革命”的名字有点拗口,或者招人现眼的话,我就叫姚革命好了。

与姚革的恋爱,只是维持了短短几个月,说不上断了还是什么。现在想来,少男少女之间擦出火花也是人之常理。事后一旦冷静下来,多少也有些初恋时不懂爱情的味道。渐渐地两人之间谈了不少,因为胡启民的存在,月娥处处感到了压抑,那就是她这一生不能为自己活,有诸多重大的历史使命等待着她召唤着她,随时为*国献出一切,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而她的努力方向又在哪里?与姚革的见面,看似偶然又存在着必然。胡启民不是那种轻易抛出鱼饵之人,这次一定在他的精心设计之内。果不其然,很快,她就发现口袋里有了张纸条。这个姚革,鬼精精的,啥时放进来的,怎么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还有的是,慰问团一行人捎来的一堆慰问品里,居然还有几张近期的《中央日报》。

不单单是那张纸条上,在那几张报纸上,胡启民也带来了最新的指示,大意是尽快要取得突破性进展,陈斧镰这样一个团级干部,眼下能巩固当然最好,但这样的官职并不是他们所期待的大鱼,目前要是没有更好的突破口,只是尽量稳住,要是日后有可能再攀高枝的话,一定要找准缝隙见机行事,绝对不能放弃。蛰伏的最高目的就是要钓上大鱼,据可靠消息,延安方面即将成立鲁艺,抗大方面也有扩大规模的计划,因为共产*的领袖有着更大的野心;同时,抗日军政大学校歌,据说已经着手安排人手作词作曲了。

6

月娥想从老春那里打探创作抗日军政大学校歌的事。老春来了兴趣,说延安这边就是好,看似一眼望不到边的黄土地,其实这地下处处暗藏着生机勃勃,就是插上一枝扁担,一觉醒来都能长成一棵大树。抗大校歌的词曲,领袖们早就在超前谋划,在抗大教员的动员会上,一再鼓励大家集思广益,只要是能发映出人民的呼声,一切有利于抗日,不管这个歌曲是谁的作品,都可以用来广为传唱载入历史。

老春以为月娥从哪里得到了灵感,月娥一笑,说自己只是心里想想,要想写出那种高规格的歌词,目前功力不够,再一个对延安的了解还需要时间。自己眼下的任务,就是完成好黄校长的指示:全身心地护理好陈团长。

陈斧镰的伤势渐渐好了些,虽说还不能下床行动,但拆洗绷带的次数明显少了。以往那血糊糊的绷带,有那么十几条几乎都洗不出本来的颜色,任凭怎么揉搓都是紫红一片。于是月娥就索性随它好了,有的挂在杠子上晾晒时,干了也是浸满血痕。陈斧镰看见了,说:这些洗不清水的,以后你就留着跳舞时用。排演节目时,要是没有红头绳,你就把这些戴上。不管你在哪里跳舞,也不管我有没有看到,但我觉得我们始终在一起,人人都在为抗日尽一份力。你在舞台上蹦蹦跳跳的时候,哪怕我到了前线,梦里也会看到你在我们头顶上飞舞呢。

这句话,温暖着呢。月娥的眼眶有了些湿润,脑海里胡启民的影子又被挤出了几里地。好几次梦中醒来,她似乎多了些茫然,有时真的不想这样下去。这一生是自己的,谁也不欠谁什么。大家都是中国人,也只有到了延安,才看到这里的这些人真的是在抗日。要不然,就算是以卵击石吧,可英勇的八路军一一五师为什么敢于向那些自诩为不可战胜的日本鬼子打响了第一枪?这里的政*提出的纲领,听起来都是一句句说到心坎上。这样一个为民族利益着想的政*,*国何必要剿灭他们?等到天下太平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之后,这个世界上不再有硝烟战火,不再有战场军人,大家都是平平常常的老百姓,不管谁做了天下,也不管哪个政*当家……这些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能让天下劳苦大众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

是的,过日子。男男女女自由相爱,平等耕作生儿育女。可是,陈斧镰他怎么就不往这上面想?人家老黄成天里对秋月追得那么紧,陈斧镰怎么就没有一点点那样的想法?莫不是他在老家就有了女人?

没有等到月娥提出试探,陈斧镰倒是直言相告:也就是前两年吧,在根据地里,自己处过一个相好。到底算不算相好呢,谁也说不准,就是两个人看谁都顺眼,嘴里没说心里憋着一肚子的话,几天里没有看到,心里有些痒爬爬的。对方是一个妇救会女干部,十八九岁的样子,为红军办事风风火火的。当时战事也紧,一切急急忙忙的,两人没有婚约,只是旁人有时拿他们俩说道说道。那次,陈斧镰挂了彩,伤得不重,一直在人家家里养伤,大半个月里,人家为了他养伤还惹了不少闲话。当年的根据地那一带,女人家名声大于天,只要男方没说拒绝,这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现在,自己又伤着了,伤的比上一次还重,一条腿也没了。自己现在的想法,就是这次的伤养好了,托后方留守处同志打听一下。当年那个一心等他的女人,要是真的不在了,或者另嫁他人了,他就立即回头……

“谁让你回头了?”月娥说了一句,脸上火辣辣的:你可是大团长呢?难不成谁给你谈对象了?那样急猴猴的,搞得你像是老黄一样。

“老黄,还急不得,人家秋月才多大,我估计她也没有那方面的想法。秋月多活泼呢,交际也广。老黄也没多少文化,性子也急,遇事爱钻个牛角尖。他们俩就算是以后结了婚,老黄也不一定降得住。”陈斧镰说了一句,又重重地翻了个身,许久,窑洞里静静地没了声响,只有两个人重重的喘息声,与外面的风声交织出一曲秋的和弦。

谁也没有想到,这根弦突然地出现了滑音,就那么一下子,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扯断了。

远处,有了这么一下沉闷的响声,像是小孩放着爆竹么?紧接着,一阵风过,又送来了重重的一声。

“枪声,怎么会有枪声?”陈斧镰吼了一声,说着就要翻身坐起,月娥连忙扶住了他,劝他早早地睡下,她自己也要早点回到学员班去,老黄昨天就下了命令:明天一早,女学员班要在延河边上跑操,测试一下武装越野的成绩。

第二天一大早,紧急通知下来了,原有的越野活动取消,而且这道命令并不是老黄下达的。

自此,老黄从抗大某分校的领导名单上彻底消失。临时代理的分管教学的副校长通报:昨夜那两次声响,是实实在在的枪声。

这两声枪响,的的确确是老黄放的。一大早,延安总部的保卫部来人,在这些学员的眼皮子底下,那个平日里一脸严肃的老黄,被几个持枪的保卫部战士五花大绑地押走了。

延安出事了,真的出大事了。谁又能想到,一名抗大某分校的黄校长,在延河边枪杀了女学员秋月。

秋月,就是那个刘茜。保卫部审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老黄也没有抵赖,一人做事一人担似地通通承认了:因为两人发生口角,一时误以为逼婚不成,就一连开了两枪。

事情的结果渐渐浮出水面。这些天来,老黄爱上了秋月,私底下给她购买物品,带她和女战友们下馆子,还给她塞过不止一次的钱,两人也开始了频繁接触。来到延安的这两个月时间,秋月对老黄的偶像崇拜不断升级,使老黄产生误解,认为对方爱上了自己。凭借着老黄年少时参加红军的经历,头顶着老井冈和长征的巨大光环,对于许多延安女青年战士看来,他就是传奇式英雄的化身。两人散步的时候,秋月经常拉着老黄,听他讲长征故事,并且幻想着自己也能走一次长征路。

老黄祖祖辈辈农民出身,年少时投身革命,面对16岁纯真少女秋月的崇拜,他认为这就是那种冥冥之中的爱情。于是,26岁的正团级干部老黄,开始了近似于疯狂的求婚,有时方式过于直接,连伤害了秋月的自尊心也没有察觉。依照边区规定,当时的秋月只是刚刚符合结婚的年龄条件,况且她也没有结婚的心理准备。决定疏远老黄,成了她的不二选择,她甚至向上级提出了自己想上前线的想法,同时也给老黄写信表明态度。在这封信上,秋月的口气是严厉的,她责问这个在她心目中如英雄形象一般高大的老黄,“你爱我吗,你应该爱的是人民大众……我们还是讲广义的爱吧!国家的生死存亡摆在眼前,四万万多的同胞正需要我们奉献爱心,必要时这份爱心蘸着的就是我们奔涌的热血!你说是吗?”

然而,事情的结局出现了如此反转,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一时间,如何处理老黄,成了延安这座山城的议论焦点。

这个事件的发生,偶然之中又带着必然,让月娥一连几天感到窒息一般,秋月与老黄,几个月来,在延安这个找个人说句心里话都困难的地方,终于有了这两个与她玩得来的人。是战友也罢,是其他的什么也罢,反正现在一个已经失去,另一个也保不准是否失去。

陈斧镰一连几天也处在自责之中,他说自己也预感到了他俩之间的不和谐,只是没想到老黄的这两枪,等于把延安的天空打穿了两个大大的窟窿。对,这是枪惹出的祸,如果老黄手里没有枪,他们顶多是争吵拌嘴,绝对不会酿出如此大祸。

陈斧镰让月娥交回那把手枪,然后说还要上缴组织,现在他自己伤了一条腿,一时半会也上不了前线。月娥只得应了一声,她想的还不止是上缴枪支这件事。老黄枪杀女学员这事之后,作为她这样一名普通的抗大女学员,今后别说接近领袖,就是接近中高层指挥员,也是一件不易办到的事。

月娥的焦虑,陈斧镰有点心疼了,他只得安慰说,老黄应该不会吃枪子。老春却说这事恐怕有点玄,这要是在战场上,兴许会躲过一劫,但在延安又是在领袖的眼皮子底下,挥泪斩马谡的事情,历史上也是有的;更何况大敌当前,国民*说不定会拿此事大做文章。

陈斧镰不高兴了,说,国军的张灵甫,不也是枪毙了发妻?结果老蒋心疼爱将,让他改名换姓之后,到头来他还不是为老蒋冲锋陷阵?

可这是延安呐,哪有共产*高级干部因为一己之利,枪杀自己的同志?老春叹了口气,声音浑浊了许多:听说,关了禁闭的老黄表现也棍气,他说要是判极刑,就请求组织给他一挺机关枪,让他迎着枪林弹雨,奔袭日军阵地……唉,过不了几天,就要开公审大会了。

没过几天,延安召开了大规模的公审大会。月娥自然不敢前往,陈斧镰也因为腿伤不便前往。听说老黄的表现真够一条汉子,单是口号就喊了好几次,而且领袖还特意写了一封信,要求在公审大会上当着老黄和所有人的面宣读。

老黄被处以极刑,这是一个不出意外的结果。只是后来,让人意外的是《中央日报》一连数日大肆渲染这起事端。让陈斧镰极为生气,老春念了几句就不想读了,一气之下,他把报纸揉成一团,恨不得想把那张报纸撕得粉碎。

陈斧镰止住了,他让月娥接着往下读。月娥读过之后,觉得堂堂《中央日报》简直信口雌黄,明显对延安有着贬损之意。读到后来,他觉得这个记者的观点牵强附会不说,语气与风格还有点似曾相识。

果然,这篇言论的署名,就是那个记者姚革。

姚革这篇文章的观点,太具有欺骗性了,要是哪些不明真相的群众,或者说没有到过延安的人,还真容易让他的狗屁文章给蒙蔽了。如果是自己,会不会也是如此?一连几天,秋月的影子在脑海里徘徊,老黄的笑容也一时难以抹去。在这件事上,老黄的确是犯了大错,而且不可原谅不可饶恕,一个出生入死的八路军团级干部,必须为自己的行为担责,即使他曾为这个政*立下汗马功劳也不能以功抵过。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要处理。共产*人的认真态度,如同给自己治病一样,真的让人心生敬佩之意。而姚革呢,还有隐藏在姚革身后的那一拨人呢?

月娥似乎看到了一双阴森的眼睛,尽管那个遥远的胡启民还在微笑着,可是那双眼睛却一点儿扯不了谎。

月娥不能不想到他,这个在她心中一度视为教父般神圣的上级,现如今如同小人一样让她感到羞耻。君子坦荡荡,小人常嘁嘁。诚然,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但如果是执行一项没有希望的命令,完成一项没有未来的使命,这样的执行是不是一种盲从?自己为何又要投身于这样一个组织?唉,这个组织如果这样下去,一时半会也是成不了气候。这个组织成天思量着要搞这样那样的暗杀与欺骗,到头来就是把小日本的首相给谋杀了,又能怎样?

7

延安的秋天说走就走。

老黄事件之后,抗大陷入了一片死寂,往日路上那些泛滥的歌声很难遇见,老春新近创作的几首歌曲,也没能唱响。倒是陈斧镰的腿伤渐好,拄着月娥制作的那根拐杖,陈斧镰居然也能走上一截子路。

窑洞前方的那道土坎上,秋色浓得愈发让人心碎。远处的山沟沟刀辟斧凿,弓起了蜿蜒的脊梁,在月娥的眼里,如同一根根风干了的动物肋排。陈斧镰一听,难得开了一回笑脸,说,要说那像是什么,我看倒像是一架架巨大的手风琴键,风儿呼啸开来,仿佛是整个延安都要歌唱。

是的,延安要歌唱。这个民族需要歌唱,要是能写出这歌唱中的延安,该多好。一时间,月娥甚至是想自己能写出一首歌词,来告诉世人一个真实的延安。也就是从老黄这样一个有着赫赫战功的老红军,因为违犯*和军队的纪律从而被组织处以极刑之后,月娥的人生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颠覆。在这里,她又一次对自己一直以来所追随的信仰产生了质疑。不是么?延安所要求的革命,一切的基础是为了全民族的抗战与解放,所有的人都为着伟大的事业贡献,丝毫不计较个人的得失;组织上没有说教更没有洗脑,每个人也没有勉强,一切都是那种爆炸式的自愿。难道说这里的人们陷入了一种盲从一直没有清醒么?不是的,没来延安之前,她对这里的一切,内心深处起初是排斥的,然而这几个月来的所见所闻改变了她:延安是自由的,就是抗大分校里那些与首长结成伴侣的年轻女兵,没有哪个是迫于形式所逼,一切是她们的自觉自愿,甚至于他们结婚时都没什么彩礼与仪式,有的只是把两人的被褥并到一起就算是革命成功了,这才是彻头彻尾的布尔什维克……渐渐地,月娥有了豁然开朗式的开窍,像是读懂了这个有着神奇魔力的延安。

啊,延安,你可不是一般的一座古城,你以高亢激起的歌声,唤醒整个民族不屈的意志,面对着日军步步紧逼的一路蚕食,你以这一片生机勃勃的土地,吸引着一批批抗战救亡的仁人志士,加入到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经过紧急整顿之后,抗大几个分校重新焕发生机。每天离校,月娥显得极为矛盾。一方面为陈斧镰渐行渐好的伤情,另一方面又觉得难以向胡启民交差。这期间,她看到《中央日报》上再次登出的“寻人启事”之后,一时无法回复,也想不出有什么回复的办法,于是,也就索性不再去想了。

老春再次找过来时,月娥正扶着陈斧镰练习着恢复性的步子。得知老春要召回月娥加入女学员的合唱方队,陈斧镰笑哈哈地答应了。老春告诉他们,这次他们将排练一台合唱节目,所有的歌曲都是以延安为背景新近创作的,这种激情飞扬的旋律,充满了昂扬斗志,不仅要慰问战斗在一线的八路军战士,同时也能激发延安军民的抗日热情。

节目排演期间,月娥心情有了些波动,从起初的一波三折,转入到后来的倾情投入之中。这一期间里,八路军在抗日主战场上连奏凯歌:继一一五师平型关大捷之后,八路军一二九师成功策动了夜袭阳明堡日军机场之战,一二0师的雁门关伏击战也大有收获。与这些战斗一同掀起的,是全国军民铁心抗战的滚滚怒潮,如延河之水奔涌向前。

几个月来,这是月娥再一次地来到了延河边上。像一只自在的鸽子飞出小窝,月娥的眼前,是滔滔奔流的延河。金色的阳光照射着延河面,溅起金波万层,一层推着一层地往前流淌;扑面而来的大风,紧紧地撕咬着她的脸庞。宝塔山下,又有一列军队开赴前方。路过身边时,月娥看到了他们脸上的那份坦然,让人梦里都心潮难平。连日来,月娥一再地反思着自己:当初一度对延安的怀疑,是不是错了?这里的一切是那样的生机盎然,让人觉得这里的军队才是这个民族的脊梁,他们才是铁心抗日;领导这支军队的政*,有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老春采排的这台节目有了大致轮廓。由老春组建的一支由20多人的文艺小分队从延安出发,先后慰问了附近的几支参战部队。计划中的最后一场演出,月娥她们表现得无可挑剔,队伍返回的那个晚上,老春接到了要在抗大的大礼堂向领袖汇报演出的消息,连忙谢绝了驻地部队的挽留,只身带着小分队的演职员们,星夜返回延安。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次返回的路上,他们遭遇了一股溃散的顽匪。老春他们没几条枪,只能用零星的火力组织起小规模的抵抗,好在那股残匪也是惊弓之鸟,双方没怎么交火,都因无心恋战而各自收兵逃离。

让老春没有料到的是,这支小分队里的十几个女兵,几无战斗经验。战斗发起之时,老春组织有作战能力的几个男兵进行阻击,命令女兵们往延河方向撤退。一场仓促的遭遇战之后,这些撤退的女兵们,居然迷路了。

直到这边的老春他们趟过了一大半河面,河对岸还有十几名女兵没有跟上来,天色黑得看不清一步开外的人脸,声嘶力竭的呼喊在夜风中显得无济于事。那是一段窄窄的河床,过河时是在白天,正值秋冬之际的枯水期,这条水路的最深处,也只是没过膝盖。当然那时还是白天,现在没有好的光线,对岸的她们很难摸索过来。

也就是那一瞬间,老春想起了歌唱,就唱他们刚刚下部队慰问的那些曲子。老春他们放开喉咙,边唱边退着,牵引着掉队的那十几个女兵们,缓缓地向大部队靠拢着。渐渐地,双方距离近了,老春听到了月娥的声音,她们也在放声歌唱,一句句地接唱着这支有力的歌子。一小股流匪,都不经打,她们为什么不放声歌唱壮胆前行?只是当双方歌唱快要衔接合缝之时,月娥突然听到了一声呼救。

原来,是后退的老春一脚踩空,跌进了一只深水坑,等到大家把老春拉上来时,虚弱的老春只剩下一些若有若无的气息。

连续的疲劳,加上突然而来的惊吓,身子骨被掏空一般的老春病倒了十来天。那些天里,是月娥忙前忙后地服侍着。老春神志清醒一些之后,轻轻地哼出了一段旋律,他告诉月娥,这是他前段时间谱出的一段曲子,是写延安抗战的,他想让月娥好好地唱一唱,再填一首好词。

起初,月娥还想拒绝,她怕自己填不好这首词。延安太厚重了,厚重得伟大而不朽;延安大庄重了,庄重得令世人肃然起敬。经不住老春再三要求,月娥只好答应了,说那就先试一试吧。

老春说:不单是试一试,是要写好,只要用心去写,一定能填好词的。只是要尽快一些,要是晚了,我怕等不及了。

这时,月娥才知道,老春即将奔赴一二九师的任职命令即将下达。想到即将而来的离别,月娥心生悲伤。老春说,这是他自己要求上前线的,也只有到了前方浴血奋战,才能创作出符合这个时代的歌曲。

临行前,老春还告诉月娥,以前,是他错怪了她,甚至还处处提防着,有些方面做得过了,请她不要见怪。

月娥说,应该的,谁让你的身份,是个锄奸队员呢。

老春惊讶:这事,谁告诉你的。

月娥抿嘴一笑,话到嘴边,还是拐了个弯:是老黄告诉我的。老黄这个人,提醒了我好几次……你可不要怪他,大家都是为延安负责。其实,他也是好人,只是一时犯了糊涂,真的不该啊。

想想是老黄透露的,老春也就没有吱声。其实,他哪里知道,老春的锄奸队员身份,是胡启民在《中央日报》的“寻人启事”中,用暗语告诉她的。

进入抗大之后,没年把时间,月娥算是真的站稳了脚跟。抗大即将成立鲁艺,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个脱胎换骨的好机会。征得抗大领导同意之后,她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在当时的延安,好多人为了表示与旧社会做彻底决裂,改名之风一度盛行,组织手续也极为简单,只要组织干事登记一下,昨天还叫这个名字的人,一觉醒来就成了另一个名字。

这次,月娥给自己改了一个崭新的名字:鲁一沫。

这个名字的创意,是她那天看着奔流东去的延河之水突然之间想起来的。宝塔山下的延河之水源远流长,而自己在这条革命的洪流之中,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如果说以前的生命活得没有什么价值,但是鲁一沫这个崭新的生命期待着凤凰涅槃。全民抗战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那就就让自己成为鲁艺这条文艺大河里的一星泡沫吧。投身滚滚洪流之间,忘了自己。在民族解放这条浩瀚的河流中,渺小的自己就是这沧海一沫,连一朵浪花都配不上。

鲁一沫,从今往后,你就是鲁一沫。那个月娥,那个跟随了自己十多年的梅月娥,还有以前自己的父母起的那个乳名,以及胡启民为她所起的联络代号,统统地抛到汹涌澎湃的延河去吧。

沸腾的延安,奔腾的延河,你要把我带向何方?万千思绪涌上心头,那些与她生命中有过交集的脸庞,一个个闪现而来又飞逝而去。只那么一个惊悚之间,好端端地,月娥的眼前出现了外婆的身影。

这个身影,一度让她感到了寒冷,一种从骨头缝里往外滋的寒冷。哦,外婆,记忆中那个病歪歪的身影,那个呼唤一声就让她心里发颤不止的年迈亲人,您能原谅我的不孝吗?为了几万万人的和平与解放,眼下,孙女真的顾不上你了。我只能隐姓埋名,让这个女娥在胡启民的记忆深处消失,让他以为我是失踪了或是阵亡了,只要将月娥这个名字从她的“潜伏名单”上划个红叉就行。要不然,让这家伙从此记恨于我,将来一定也没有外婆您的好……原谅我,我的外婆,现在,我只能这样做了。等到赶走了小日本,一切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只是,会不会到了那一天,“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可怜的外婆,这个世上我唯一最亲最爱的人,您能不能撑到革命胜利的那天?

后记A:

年秋,浙江省绍兴市某国营农场,一位50多岁的女右派患病之后,一直拒绝配合医治;情况上报之后,该农场的革委会主任因全身心地投身到“文革”的滚滚洪流之中,也就没有当作一回事。

两天之后,一个深夜,这名女右派悄然离开了人间。

善良的几位农场职工收殓了她的遗体。除了几件简陋的衣物,她的遗物除了一本苏联小说《铁流》之外,一无所有。在向上级上报病故的人员名单时,这个农场的职工才知道了这个疯疯傻傻的老女人,取了一个很怪的名字:鲁一沫。

还有一个让人觉得怪怪的事,就是这个女人终身未嫁。

也就是在她病逝的前几天,这个叫鲁一沫的女右派,突然在农场的广播上喇叭上听到了这样的一个让她惴惴不安消息:一位名叫陈斧镰的省革委会副主任,被革命造反派小将打成“黑五类”之后,一连多日拒不认罪……最后,迫于革命造反派小将的强大政治攻势,这位担任了省部级高干的陈斧镰内心崩溃,悄悄趁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一瘸一跛地自沉于西湖。

经组织调查后,不久作出定论:陈斧镰畏罪自杀,死有余辜……

后记B:

年秋,驻中国西部边医院,一位50多岁的女军人身患重病之后,一直拒绝配合医治;情况上报之后,该农场主任因为这位转院过来的病员身份存疑,再加上轰轰烈烈的“备战备荒为人民”等政治任务的需要,农场领导一时难以分出精力组织救治,一度还误以为其可能由于思想上的疙瘩没有解开导致病重,也就没有当作一回事。

半个月之后的一个深夜,这名女军人悄然离开了人间。

善良的几位农场职工收殓了她的遗体。除了几件简陋的衣物,她的遗物还有一本前苏联小说《铁流》之外,几乎一无所有。在向上级上报病故人员名单时,农场职工才知道了这个神情忧郁的女军人,取了一个很怪的名字:鲁一沫。

还有个让人觉得怪怪的事,居然没有一个亲人为这个女军人送葬。经查实,原来这个女军人终身未嫁。

在她病逝之前的一个星期,这位女军人恍惚之间,在农场的广播喇叭上听到了这样一个让她病情加重的噩耗:一位代号为的部队首长,因为执行一项神秘的军事任务,不幸在一个叫罗布泊的某基地身患重病,医治无效……

“代号的部队首长,是不是叫陈镰斧?我只求组织上告诉我一声,究竟是不是?”鲁一沫临终时,向组织上提出了唯一的请求: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能挺住!我为*终身秘密。有可能我与他同在一个基地上为*工作,只是一直没机会见面,而且得的都是同一种治不好的病……如果有可能,请将我葬在延河岸边,我要日夜看着宝塔山。

遗憾的是,直到她咽气之时,组织上也没有给她一个准确答复。

事实上,医院这样一个基层单位,根本不知道当时的这样一种带有部队绝密等级的内幕,更谈不上安排这个天遥路远的异地安葬。

作品简介

《啊,延安》发表于《安徽文学》年第2期中篇头题,《当代小说》年第5期(入评“当代小说四季评”年春卷),并被《安徽文学》以“抗战名篇回顾”形式,于年夏季再次官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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