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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居简出的青年画家亦昊被人发现死在家中,而在他死亡之前,有一个女人竟然三次造访,这不能不引起警方的怀疑。更为蹊跷的是,这个女人的丈夫十天之前死于车祸。这一切到底纯属巧合,还是有人处心积虑而为之?一幅星空之谜的画作,揭开了所有的是非恩怨。
星空之谜
文/陈超
一
深夜十一点半,高阳驾车行驶在沐兰山景区的蜿蜒山路上。这条通往山顶的路沿途没有任何景点,白天都没什么人经过,更别提在这江城盛夏的酷热夜晚了。远远看去,整座黑黝黝的山体之中,只有一个发光的小亮点在缓缓移动。
高阳已经筋疲力尽了,但他不想错过今晚的约会,这也许是和她最后一次见面了。看了看仪表盘上的时间,高阳将副驾上的公文包塞进后座置物袋,然后加了一脚油门。
行驶到全程最急的一处左转道,高阳点了一脚刹车,转动方向盘……突然间,他看到一条血红色的巨蟒竟然盘踞在道路前方,张着血盆大口向他扑来。
高阳啊的一声,条件反射地向右猛打方向盘,车体轧着路牙翻了个滚,向山底坠去……
此时,高阳的妻子徐冉在山顶的观景台上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她扭头向身后望去,却只看到被黑夜吞噬的人间。
她长长地吐了口气,仰望天上密布的繁星,寻找着曾经属于他们的那一颗……
二
清晨六点,商平家的闹铃准时响起。妻子连哄带骗地给女儿穿上衣服,商平则熟练地给三支牙刷挤上牙膏。他洗漱完毕,又去叠好被子、换好衣服,再看妻子,居然还在慢条斯理地给女儿讲正确的刷牙方法。刑警队长哪受得了这种速度,便故意咳嗽了两声。谁知竟被女儿扔过来一个厌弃的眼神,他只好举手投降。
说是家庭事务有分工,可商平心里明白,自己一个刑警,工作没规律,家里家外都靠妻子张罗,这个泼辣的湖北女人,婚后贤惠得让他汗颜。
妻子开车送女儿去幼儿园,商平隔着车窗向女儿挥手,直至车子在视线中消失,他脑中又浮出那个老问题——这么好的女人,怎么当年嫁给他这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小警察了?
“队长,你这纯属撒狗粮,拉仇恨!”王悦是商平的徒弟,参加工作两年,别说结婚,忙得连个女朋友都还没着落。
“我的烦恼你不懂啊。结婚这么久了,我总感觉自己还是个门外汉。别人都说婚姻需要经营,我就纳闷了,怎么算是经营?”商平看了看王悦的一脸懵懂,手一摆,“算了!问你这个单身狗也是白问。”
两人尚未从家长里短的话题中跳出来,车就已经开到了案发现场的楼下。半小时前,刑警队接到报警,兰陵公馆3栋室的男主人死在家中。
兰陵公馆是一幢loft结构的高层,坐落在历史悠久的中山大道和胜利街之间的美食圣地兰陵路。里面的住户大多是富庶的艺术家或酒吧、餐厅的老板,邻里之间几乎没有交往。
因此,死者的邻居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报警的是钟点工刘阿姨,她显然被吓坏了,还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旁的女警只能先安抚她。
商平仔细观察室内环境,这里与其说是居室,倒不如说更像是一间画室。楼下的工作区,摆满了画架、调色板等绘画工具和尚未完成的作品。楼上则是生活区,北欧风格的装修,造型奇特的摆件,意识流般的墙面涂鸦,这一切都散发着浓烈的艺术气息。
死者的作品挂满了楼上楼下的每一个角落,下方落款都是同一个名字——亦昊。刚听刘阿姨说起“yihao”时,并不知道这两个字究竟怎么写。现在看来,这应该只是死者的艺名。
商平取出手机,百度了一下“亦昊”,居然马上搜出了结果——亦昊,当代知名青年画家,由于擅长通过色彩搭配提升视觉冲击力,被称为“色彩魔法师”。他偏爱使用纯天然矿物颜料作画,其中不乏珍贵的玉石粉,这也是他的作品价格居高不下的原因。
总之,这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艺术家。
商平有些吃惊,他觉得对于职业画家而言,这间屋子布置得太过精致,也收拾得太过整洁。物品摆放井然有序,也不见随手乱扔的衣服和杂物,几本美术期刊呈扇形放置在床头柜上。不仅如此,生活区里还有一台精油香薰机,空气中能闻得到一股淡淡的橙花味儿。
商平带着疑惑扫视了一圈,目光最后才落到尸体上,死者仰面倒在客厅中央,靠近墙的四周都还算整洁,唯独尸体旁边的那块区域一片狼藉。画架倾倒在地,画笔掉落在布艺沙发上,笔头上的蓝色液体浸染进了沙发,调色盘上还未来得及兑水调配的颜料粉末更是洒的到处都是。沙发旁的置物柜,三层柜门全被打开,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物品散落一地。
“感觉有人在找东西。”就连王悦也看了出来,“他会不会就是冲这个东西来的,然后与死者发生冲突并将其杀害?”
商平摇头道:“你看,玻璃材质的摆件倒了一地,可一样也没有碎,木质家具表面上也没有擦碰的痕迹,这里不像有过搏斗。”
果然,杨法医立刻印证了商平的判断。
“死亡时间大约是昨晚十二点钟左右。死者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但具体死亡原因还需要解剖后才能确定。”杨法医递了一份现场报告给商平。
“死者有没有什么疾病?”这是商平看完报告后的第一反应。他快步走到刘阿姨身边,重复了这个问题。
刘阿姨摇摇头,表示自己只是一个钟点工,对于雇主的情况了解不多。
“搜得仔细点儿,看能不能找到病历什么的。”商平给现场警员下达了指令。
柜子和抽屉里的东西被一样样取出,逐一登记。半小时后,王悦终于在床垫底下找到了一份市二院的病历,封面上记录着主人的基本信息——郑浩,男,二十六岁,过敏性哮喘。
杨法医打开病历看了几分钟,向商平点了点头。现场的刑警们纷纷松了口气,看来这并非一起命案,而是病发导致的猝死。
而商平却阴沉着脸,说了两个字:“药呢?”
是啊,药呢?
正值盛夏,死者穿着短裤T恤,他身上没发现救命药倒还说得过去,但翻遍整个家里都找不到药,这正常吗?
“像死者这种情况,一般会常备什么药?”
“气雾剂,市面上常见的有普米克、信必可。”杨法医答道。
商平用眼神求证了一圈,大家都纷纷摇头。他把目光落在了沙发旁的置物柜上——那儿是气雾剂本该放的地方,因为死者感到不适后,第一时间奔向了那里。
“有意思!”商平自言自语道。
这时,负责现场拍照的警员已经完工,他顺手将倾倒的画架扶了起来。那幅死者生前正在创作的画作,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山顶上仰望到的星空。各种炫目的色彩宛如获得了生命,化身一条条游鱼,在一片以湛蓝为基色的深海之中奋力穿梭。又仿佛,是一颗巨大的蓝宝石在宇宙中炸裂,只为绽放出一瞬的绚烂。奇特、混乱、晦涩、迷离……实在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这充满魔幻的观感。
整幅画传递出强烈的个人色彩,诠释着死者对于星空的理解。不知道是不是尚未完成的缘故,那魔幻的光晕下竟还有着另一层星空,纯粹的湛蓝,纯粹的静谧,繁星点点之下,一个长发飘飘的白衣女子,孑然而立。
三
有了合理的怀疑作为基础,对刘阿姨的询问开始变得有效起来。她在亦昊家里干了有半年了,每天上午九点上门,中午十二点收工离开。据她回忆,亦昊是一个深居简出的人,从未见他在家中款待过任何客人,因此有一点就更加奇怪。大约半个月前,亦昊吩咐刘阿姨购买了蜡烛、刀叉、餐盘等,像是在准备一顿烛光晚餐。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亦昊对家里的卫生状况越发挑剔起来。
刘阿姨回忆说这段时间他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她(他)喜欢整洁。”
至于气雾剂,刘阿姨在看了类似实物后也成功唤醒了记忆。她说确实见过一个白色气雾剂瓶,就放在置物柜里,一开门就看得到。
按侦查惯例,刘阿姨是警方的首要怀疑对象。但如果是她干的,现在她完全可以直接否认见过这瓶气雾剂,犯不着像现在这样眉飞色舞地详细描述它的大小、颜色等细节特征。这是证人知道自己发挥正面作用时最常见的状态,所以,她的可疑度大幅降低。
接下来要查的,就是那位重要而神秘的访客了。
兰陵公馆的治安防范工作做得勉强达标,入户大厅和电梯里的监控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商平调取了兰陵公馆的监控视频和亦昊近一个月的通话清单,挨个儿核对机主的身份和相貌,再与半个月里出入过26楼电梯的访客们进行了比对,顺利将一个女人纳入了视野。
徐冉,三十六岁,前江城大学美术系高级讲师,艺术品鉴定专家,专攻美术作品修复。她的职业和死者之间有很合理的交集。从身份证登记照片来看,这是个五官清秀、妆容素雅的女人。
近半个月,她一共来过亦昊家三次,最近一次就在案发前一天晚上,从晚上八点待到十一点半才离开。最重要的是,她是除了保洁阿姨之外,亦昊家的最后一个访客。
如果这个女人真是凶手,那么,她为何从未想过隐藏自己的行踪?也许,她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和死者之间的交往痕迹是无法消除的,所以,压根儿没在这件事上白费力气。
是否立刻传唤徐冉,商平有些犹豫。想证明是徐冉拿走了亦昊的药?除非她本人承认,否则几乎没有可能。想证明徐冉有杀死亦昊的动机?目前尚无头绪。特别是亦昊突发疾病致死和徐冉拿走药之间,没有逻辑上的必然关系。任何人都没办法控制别人的发病时间,何况病历上显示,亦昊已有半年没有病发记录了。当然,除非徐冉是个十分有耐心的人,她不介意等上一年半载,等亦昊病发。可亦昊有可能这么长时间都发现不了自己的救命药不翼而飞了吗?
商平头疼欲裂,办案有时就是这样,答案可能呼之欲出,但求证的过程无比艰难。
这时,一直在整理徐冉资料的王悦忽然啊地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大呼小叫的。又死人了吗?”商平有些不耐烦。
“就是这个徐冉,十天前,她丈夫高阳在赴她约会的山路上,车祸身亡了。”
“什么?”商平一下子坐不住了,起身一步跨到王悦身后。
“事故现在还在认定之中,尸体已经由徐冉确认。”王悦说。
短短十天之内,两个和这女人有关联的男人都意外死亡,这难道是巧合吗?当刑警十几年,商平见过无数的“巧合”,背后无一不是有心人的机关算尽。
商平调看了交警事故科的现场勘查记录,从遗留的轮胎印来看,高阳是在事故高发路段左转弯时,忽然向右猛打方向盘,连人带车冲下陡坡坠亡的。车辆没有被机动车撞击的痕迹,也暂时没有发现被做过手脚。从技术上讲,这就是一起单纯的交通事故。
当然,交警也并非没有疑问,那么急的一个左转弯,高阳怎么会突然向右打方向盘呢?通常这只有一种可能,他面前出现了突发状况,而且对他的威胁是动态的,因此他的条件反射不是刹车,而是躲避。
“传唤徐冉!我们越是没有证据,越有必要听听她的说法!”商平坐不住了。
王悦打了一个响指,快速从座椅上弹起。
两个小时后,徐冉被传唤到了刑警队。据王悦描述,听到亦昊死讯的她显得很吃惊,但随后又表现得非常平静。
商平坐在徐冉对面,仔细打量着这个女人。她身形有些单薄,脸颊上缺少血色,仅仅化着礼貌性的淡妆,白色衬衣上别着黑色的胸花。尽管整个人显得很消极,但举手投足间仍不失优雅。与千方百计掩饰自己年龄的女人不同,她身上的随性恰如其分地展现出这个年纪专属的风韵。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想,她就是亦昊那幅未完成的画作中,湛蓝色星空下的女主角吗?
“基本情况,我同事应该都跟你说过了。”商平单刀直入。
徐冉点点头。
“很遗憾,因为你是他家里最后一位访客,所以有些问题我不得不问问你。”
“恐怕我帮不了你多少。”徐冉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苍白、虚弱、涣散,这恰恰就是一个遗孀在服丧期间最正常的表现,不是吗?
“我们初步判断,郑浩……也就是画家亦昊,死于过敏性哮喘。你知道他有这种病吗?”商平问道。
“不知道。”徐冉摇摇头,接着又补充道,“我和他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那种程度。”
“可据我们所知,他……倒是非常重视你。”
“他曾是我们合作过的画家,没人会不重视自己的前途。”徐冉巧妙地回避了问题,并再次强调了自己和亦昊的关系仅限于工作。
“那能在你所知的范围内,帮我们分析一个疑问吗?”
“我尽量吧,但别太久。”徐冉有些不耐烦。
“亦昊患有严重的过敏性哮喘,但他的家里却找不到任何救命药,你觉得会有哪些可能?”
徐冉抬眼冷冷地看着给自己递水的商平,说:“你们……怀疑我拿走了他的药?”
“我们只是在分析可能性。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恰恰很想排除你说的这种可能。”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目前只有你有条件这么做。”
“说不定是保洁阿姨放在了别的地方,或者亦昊自己带出去弄丢了。”
“不!”商平略微夸张地摇着头说,“保洁阿姨就在前天上午还见过那瓶药在沙发旁的置物柜里。对了,就在那天晚上八点,你去拜访了亦昊。”
王悦在一旁暗暗赞叹,他知道,刘阿姨并没有这么说过,她见过药瓶不假,但无法确定是哪一天。然而,商平还是有效地将现有信息“组装”成了最具杀伤力的武器。
徐冉愣住了。这是个伪命题,徐冉无论怎么回答,都会是个错误答案。她就要露出马脚了,商平在心中暗笑。
徐冉轻微咳嗽了两声,长叹了一口气道:“本来,我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谈起这些,但……”沉默数秒后,她一脸无奈继续说道,“亦昊一直在追求我。我非常欣赏他的艺术才华,但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所以呢?”
“所以,如你之前所说,他很重视我,这我承认。我也刚刚才回忆起来,我那天手指划破了,在他的置物柜里找创可贴,结果突然被他制止,可能……他就是不想让我看到那瓶药吧。”徐冉举起右手,食指指尖上确实绑着创可贴。
“他为什么不想让你看到?”
“如果你有这样的疾病,愿意让自己追求的人知道吗?”
“可这还是不能解释,药到底去哪儿了?”
“警官,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亦昊不想让我看到,所以慌忙间把药藏到什么隐秘的角落也说不定。我建议你们真应该好好搜查,而不是无端怀疑我。”徐冉轻笑了一下。
突然间,商平猛然惊醒过来。原来,这场讯问从一开始就不是在按自己的节奏推进。相反,至此的每一步都在对手的意料之中。
商平立刻打了一个简短的电话,重新布置了现场的搜查工作,搜查基准由之前的找出“放”的药,变为找出“藏”的药。
一小时后,现场传回消息,在一幅画的画框背后找到了一瓶白色的普米克。
商平的表情石化了,他在隔壁透过单向玻璃重新审视徐冉,那股子魂不守舍的涣散竟被读出了云淡风轻的意味。
这个女人不同于商平以往打过交道的任何女性嫌疑人。面对警察,她不靠柔弱来博取同情,不哭诉自己可怜的境遇,不宣泄自己受到的“冤屈”。她知道哪些行为才是有用的。
一台纯粹靠理智来运转的机器,就像没有心。
商平知道传唤徐冉的决定太仓促了。他以为徐冉不会料到自己能凭借这么小的疑点锁定她,可实际上,他的对手早已做好防备。
是啊!想置亦昊于死地根本不需要将药拿走,只需让他在生死攸关的一刻找不到药就行了。
商平觉得自己像是被打了脸。他调整好情绪重回讯问室,言不由衷地表达歉意:“不好意思,我们找到那瓶药了,看来是我们的工作疏忽了。”
“没事,找到就好。”徐冉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商平和王悦将徐冉送到刑警队门口,商平突然来了一句:“对了,节哀顺变。”
“我或许没你们想的那么哀痛。”徐冉嘴角一撇轻笑。
“不,我说的是你的丈夫。”
这一次,徐冉的脸色才真的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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