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淮南作家米可创作的中篇纪实文学《永恒的高原红》被《啄木鸟》年第九期刊载。
该文是米可受《啄木鸟》杂志社委托,赴四川省阿坝州红原县采写因为抗疫而牺牲在工作一线的公安民警阿真能周的感人事迹。在为期一周的采访中,米可回访了阿真能周警官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并借用冷杉、苍鹰、草原狼和黑颈鹤等一系列生命形态的转化,反映了阿真能周同志血脉中流淌的生生不息的自然属性。而这种包罗万象的自然属性,也是这位以保护生态环境为己任的森林警察最牢不可破的信仰。
永恒的高原红
文/米可
阿爸说:人死后,灵魂会在七七四十九天内,在死者生前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徘徊,与他所爱的人一一告别。四十九天之后,灵魂便会消散,在新的轮回当中化为高山草原的一缕清风、一片草叶、一滴露珠。
阿爸,你慢些走啊,儿子已在追赶你的步伐……
一、冷杉
你相信,在某一瞬间,灵魂会逃离肉体,化成苍鹰的眼睛、骏马的鬃毛、灰狼的獠牙,甚至是冷杉那沉默的枝蔓吗?
我相信。
因为,万物有灵。你只需闭上眼睛,屏气凝神,灵魂便可自由穿梭。
此刻,虽然备勤室的门已经响了第三遍,我却还穿行在冷杉的王国。求姐多基为了唤我起床,居然在门外肉麻地高喊:“么么哒,起床啦。”当然,要在此澄清一下,求姐多基是咱们刷经寺森林派出所的一名辅警,一个草原上的糙汉子。然而,他的心却异常细腻,好像那淡金色的酥油,温润而有营养。虽然这两年他过得有些不顺,但我祝他幸福,前程似锦。
我没有理睬求姐多基的呼唤,而是和那些如卫兵般静默耸立的冷杉一道,继续注视山下的疫情防控卡点。一辆辆汽车排着长龙,在风雪中亮着惨淡的白光,照亮了同样被大雪白了棉帽的森林警察们。
刷经寺镇地处交通要道,北通青海、甘肃,南下四川盆地。即便是在疫情期间,每天都有三四百辆轿车、货车从这里通行。临近午夜,零下二三十度的高寒天气,依然无法阻挡人们返家的渴望,更无法阻挡那些驰援疫区、保障物资供应的车辆。刷经寺森林派出所的职责是检查过往车辆的通行证明,以及配合医务人员检查司乘人员的健康状况。相比那些战斗在生死一线的医护人员,这项工作微小如牦牛身上的毛发,然而聚沙成塔,正是亿万国民众志成城,才有效阻断了病毒的传播,畅通了生命通道。
这是我和我的森警弟兄们在卡点值守的第四十三天。
我拍了拍杜敬肩膀上的积雪,要他回去睡个囫囵觉。后半夜本应是他在疫情防控卡点上值守,但这个来自平原上的小伙子已经连续值了好几个夜班。虽然他刚从警校毕业,精力充沛得像刚出生的虎犊子,但老虎也得有打盹儿的时候。我主动提出来,代他一个班,让他晚上睡个好觉。杜敬起初还不同意,说自己属夜猫子的,我用所长的“专制”才压服了他。
检查完一辆货车后,我向司机敬礼,再道一声扎西德勒,祝他一路平安。
头痛却在此刻袭来。我仰起脖子,揉了揉太阳穴,空气中有种令人不安的东西……
我的灵魂回到了冷杉的树干,在无数的冷杉中飞速穿梭,来到几十公里外瓦切镇日干村的高原草场。一场肆虐的野火已将整个夜空染成了血色。我看到仓促的鸟群飞离栖身的沼泽,在天空无助地盘旋,犹疑着是否离开这个熟悉的家园;我听到沉重且慌乱的步伐撞击大地,那是来自一个庞大的牦牛家族,逃往陌生的土地;我能感受到绝望的呼吸,来自那些在火焰中炙烤的植株,一厘米又一厘米化为灰烬。
草场,是千百万头牦牛、羊群和骏马的天堂,更是我和许许多多藏族牧民的家乡。我是一名警察,也是一个牧民的孩子。在心碎的边缘,我听到坚定的呐喊声,穿透浓烟与火墙。那是我的好兄弟,咱们刷经寺森林派出所的教导员贡波甲,他带领着一队战友,正和漫长但飞速挺进的火线正面交战……
与此同时,一辆轿车缓缓使近疫情卡点。车内年轻夫妇的笑容有些紧绷和不自然,他们出示了驾驶证、行驶证和单位开具的疫情防控工作通行证明,这些都没有问题,但检查的自始至终,他们都不愿和我有眼神交流。驾驶员双手一直抻着方向盘,一副时刻准备逃亡的模样。这当然引起了我的怀疑。前些日子我们才从一辆车的后备厢里发现了盗猎野生动物的尸体,难道这辆车内也暗藏了玄机?我看向汽车后座,发现座位上有一件大氅,不像是年轻夫妇的衣服。
我让他们熄火下车,此时,一直凝视前方的夫妇第一次和我目光对视,其中的胆怯不言自明。另一边,配合我的同事也提高警惕,做好了防止冲卡的准备。最终,年轻夫妇还是服从命令下了车,当同事打开车子的后备厢时,竟然发现一个中年男人蜷缩在那里。
原来,这个中年男人是年轻夫妇的长辈。疫情期间限制出行,可他又非常挂念远在红原县城的亲属,便采用了这种“夹带”的方式,想蒙混过关。放行,当然不可能。但是折返,他们也会被堵在来时路上的防疫卡点。我们只能一边将这三人暂时安置在卡点附近的隔离点,由医务人员对他们的健康状况进行检查,另一边派人到中年男人的单位,补齐通行所需的证明,帮助他返回。三人起初还有些不理解,但隔离点里散发着家的香气的酥油茶,让他们安下心来。
困在冰雪路上的,又何止这三位。刷经寺镇一路向北、向上,一直到海拔四千米的查真梁子,那里正是*河与长江的分水岭,是生命的源头。可此刻,上百辆大大小小的车都困在雪暴之中。狂风吹出的雪障足有十米高,结冰的道路更像是悬崖边上的滑冰场,稍不注意,便会粉身碎骨。司乘人员纷纷蜷缩在开着暖气的车内,抵挡狂风严寒与高原缺氧的双重折磨。而驻守刷经寺镇的公安民警,不管是地方派出所,还是交警中队,又或是我们森林公安,始终穿梭在这些被困车辆之间,为他们提供食物、热水和油料等保障。忙到凌晨三点,我们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望向瓦切镇的方向,夜空像是一面火红的镜子,倒映着下面燃烧的草场……
虽然天寒地冻,可草原植被繁茂,一层又一层的苜蓿与茅草下,是更为干燥松软的腐殖质,为大火提供了绝佳的燃料。当然,还有风这个喜怒无常的帮手,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喂!那个女同志,你们不要往东边跑啊,那里正有一条闷烧的火线悄然逼近,会把你包围起来的!”然而,我喊不出声,其他人的呐喊也被哔哔啵啵的燃烧声阻断。危急时刻,贡波甲跳进了火圈,拽着惊恐的女人踏火而出,简直像是踩着风火轮!好样的,贡波甲!
残阳如血,烟火似墙。在冰与雪的战场,阿坝州的公安民警、消防队员、武警官兵、民兵群众近千人在四千余亩的草原火场上左突右防,坚守不退,虽然扑灭了明火,却没有鸣金收兵,而是继续在八野四荒里露营扎寨,几次遏制了火势反扑复燃。
一场气势汹汹的大火,没有致使任何人员和牲畜伤亡,也没有造成牧业设施和房屋的财产损失,可谓是一个奇迹!而作为红原县第一道屏障的刷经寺镇疫情防控卡点,也保证了红原县没有一例本土和输入性新冠疫情病例。
冰与火的两个战场,写著了两场人类战胜天灾和人祸的奇迹。可我,却没能高兴起来,我紧闭双眼,让灵魂继续在冷杉中穿梭,在时间中往复——
画面渐渐清晰。我看见一个瓦切镇牧民在完成半天的劳作后,先是抽完了一根烟,将烟头在冰雪里拧灭。接着,他又点燃了一支,不知怎的,牦牛群突然骚动起来,或许它们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正是这点儿骚动,让牧民走了神,随手将点燃的烟头扔在了草场上,赶忙去控制那些牦牛。再一转身时,大火已经不可遏制地蔓延开来。
太阳升起来了,道路上的冰雪开始融化,困在查真梁子的车辆已在缓慢通行。但我还是有些堵心和难过。纵然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又即便是科技进步,一而再地人定胜天。但我觉得,人与自然本该有更好的相处方式。
作者简介
米可,男,年出生,回族,淮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协会员、全国公安文联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6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中短篇小说散见于《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长江文艺》《啄木鸟》《延河》《安徽文学》《中国铁路文艺》等文学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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