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做特殊资产投资的,简单地说,就是银行放贷款给企业后,假如企业经营不善或出现危机、陷入困境,导致无法按时归还银行贷款,这时我们就出现了,我们从银行手里收购不良资产,然后成为欠债企业新的债权人,俗称换了债主。也就是因为这样的业务模式,从表面上看是乘人之危,所以很多外行对我们充满了误解。
我就跟你说一个最常见的评价吧,说:你们不就是秃鹫嘛,专门盯着动物尸体吃,盯着那些还不起钱的企业,去薅羊毛。你听听看,这多难听,你猜我是怎么回复的?我直接就跟他们说:你说对了,我们就是秃鹫,但是你知道吗,你对秃鹫这个动物本身就有误解。秃鹫看起来外形丑陋、叽哇乱叫,但表象之外,它是保护大自然的,它清理有毒垃圾、消灭病菌,减少了疾病传播。
与其说我们是秃鹫,不如说更像是森林的医生——啄木鸟,我们从小都知道,啄木鸟专吃害虫,让枯木逢春。在经济生态中,由于经济周期等因素,不可避免会有一些企业经营不善、走下坡路,甚至走向破产。我们投资这些不良企业,其实就是消化各种坏账、处置不良资产,从危困企业中挖掘潜在价值,类似从垃圾堆里“淘金”。
所以说,我们投资特殊资产,不是盯着不良企业,去薅羊毛,而是像“啄木鸟”,面对已经出现危机的企业,发挥自身的社会资源和专业能力,化解风险、挖掘价值。
特殊资产行业产生的原因,就是因为它有“啄木鸟”这个功能。在上个世纪末,当时国有银行积累了大量不良资产,有可能引发金融风险。为了化解风险,国家就在年成立了四家金融资产管理公司(简称四大AMC),分别是:信达、华融、东方和长城。之后,部分省市陆续成立了地方资产管理公司(简称地方AMC),这些公司都是由银保监会批准授权的,类似有资格牌照。商业银行在批量转让不良资产时,只能转给AMC,过一道之后,AMC才能转给其他投资人。
也正因为这样,外行对我们还有一个误解,说:你们不就是二道贩子嘛,只会坐吃政策红利倒价差,左手低价买,右手高价卖。我们先不说现在哪有这么容易就能赚的钱,就算是有,大家挤破头能获得市场平均收益率就不错了。
特殊资产行业是不会满足平均收益的,而是要争取超额收益。企业变为不良资产就像是企业生病了,我们作为医生,要根据病情的轻重缓急,给出不同的治疗方法,对症下药。等把病治好了,我们才能获得超额收益。面对不同类型的不良资产,我们会采取不同的处置方法,说我们只会做二道贩子,实在是太误解我们了。我就假设几种情况来举例吧。
假如收购的不良资产当前价值很高,但价值天花板又有限,还会随时间推移加速贬值,怎么办?像手里拿的冰棍,现在吃刚刚好,时间一长就化完了。像冰棍这样的资产,没有价值挖掘潜力,买了就要马上卖掉,尽快处置才能实现价值最大化。
假如不良资产包里有好有坏,该怎么办?就像你家买了一箱苹果,里面有好苹果,也有坏苹果,是先拣好的吃,还是先拣坏的吃?如果先拣坏的,那么吃到最后都是在吃坏的,因为好苹果也在不断地腐烂。
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呢?先分类:我们把坏透的苹果挑出来做有机肥,坏了一小部分的苹果挑出来做成水果拼盘,软的熬成果酱,上好的大红苹果送上宴会。我们对不良资产包逐户分类时,会把其中的烂资产进行提取,好资产包装优化,实现价值最大化。
假如不良资产现在不值钱,但将来可能值大价钱,怎么办?比如正在慢慢长大的小鸡,如果现在就卖掉小鸡,还不如等慢慢长大后,再卖掉。面对小鸡一样的不良资产,如果现在立刻清收,往往收获不大,还容易造成关联企业倒闭,得不偿失。这时,不如放水养鱼,做时间的朋友。举个例子,曾经有一家企业,因为乱投资,导致资金链断裂。我们通过谈判,先将不良企业的债权转让给产业投资人,先收回部分现金。之后,产业投资人通过将债权转成股权,再经过一段时间的运营,将股权装入上市公司,实现资本溢价,“小鸡就这样长成了大母鸡”。
刚才说的类似冰棍、苹果、小鸡的不良资产都是有价值的,那么你肯定会问,完全没价值的资产怎么办?那么,你肯定见过根雕吧?一块烂木头,经过精雕细琢变成了“艺术品”,竟然能卖个天价。在美食之都广东顺德,大厨们看到鸡肠、鸭肠、鱼肠这些看似没用的东西,都不扔掉,做出来的鱼肠粥,相当可口。可见,再不好的原材料,只要有心,都可以做成美味佳肴。“彼之砒霜,吾之蜜糖”,投资特殊资产时,由于存在信息不对称,对自己来说没用的,可能对核心干系人来说非常重要。
关于特殊资产行业,如果只要你记住一句话,那就是:从来没不良的资产,只有错配的资源。
你以为到这儿,外行对我们的误解就完了吗?我告诉你,前面两种误解还算是好解释的,还有一种特别不好的误解,居然问:“你们会暴力催收吗?会不会把债务人逼到墙角?”
我们先不说现在是法治社会,暴力催收是违法行为。就算是能用,我们也不会用。这里,我不得不重点强调一下我们做投资特殊资产的核心理念,不是靠债务催讨,把债务人逼到墙角丢砖头,而是首先争取债务人的信任,争取通过沟通谈判的方式,实现资产盘活和价值提升,努力促成多方共赢的局面。
举个例子,年3月4日,这是个被载入金融史的日子。上海超日公司的“11超日债”违约,打破了中国债券市场零风险的记录,成为第一个违约案例。此前,许多人认为公司债和国债是一样安全的。
在超日公司诞生时,由于新能源补贴,光伏产业风起云涌,公司经历了多年的爆发式增长。后来,由于盲目投资扩张、欧美反倾销反补贴诉讼、补贴下调等原因,高速开动的光伏列车突然熄火。超日公司为了还债和补充流动资金,在年发行了“11超日债”。但纸包不住火,公司到年宣布债券违约,这涉及了众多中小股东和债券持有人——其中还有不少退休老人,他们投资用的是养老钱。作为曾经A股上市的第一家光伏企业,超日公司从突飞猛进、风光无限,到深陷财务危机、命悬一线,毁掉这一切,只用了两年。
作为这么大公司的实控人,曾经风光一时,肯定也是一身本领。假如AMC只用司法手段清收,不仅在流程上面临重重阻碍,处置时间遥遥无期,更会和债务人争个“鱼死网破”。假如破产重整方案不通过,那么超日公司将直接面临破产清算的命运,普通债权人的受偿率将不足4%,等于说借钱给他万,只回收了不到4万。可见,把债务人逼到墙角往往是行不通的。只有首先争取和债务人坐下来沟通,争取各方信任,所有疑难杂症才能迎刃而解。
AMC当时作为超日公司的债权人,通过在法律、财务、行业等全方位的调研,终于发现了“危机”之中的“机会”。最终的重整方案实现了多方共赢的局面:超日公司被盘活,避免了破产清算的命运;重整投资人获得了优质资产,稳定了行业龙头地位;AMC公司自身也获取了超额收益。我国资本市场第一单公司债券违约事件就此成功化解。
所以,你看吧,面对危困企业,AMC就像是医生,对症下药、治病救人,让危困企业从一个病人变成了一个健康的人,再变成一个强壮的人。
最后,做一下小结:
第一方面,我们投资特殊资产,不是盯着还不起钱的企业,去薅羊毛,而是面对已经出现危机的企业,发挥自身能力,化解风险、挖掘价值,从“垃圾堆”里“淘金”。
第二方面,我们不是“二道贩子”,而是对症下药,根据不同类型的不良资产,采取不同的处置方法,争取超额收益。
第三方面,AMC投资特殊资产的核心理念,不是靠债务催讨,把债务人逼到墙角,而是首先争取债务人的信任,通过沟通谈判,实现多方共赢。